不知此时七水真人休息了没有，谯元想了想，还是如蜗牛般起身，靠近房门。

手堪堪触到门把手，忽听有人言道：“修炼结束了？”

谯元被吓得原地一哆嗦，深吸一口气，“老师……您……”

“这次修炼效果很好，为师当年第一次参照此法，也不过入定三天三夜。”声音没有停顿，继续往下说道。

“诶？”谯元觉得不对劲，回头看去。一道浅灰色人影立在身后方，模样确实是七水真人没有错，但这个透明度……

是神识截流吧？

直接将自己的一段神识截断停留在某个时空的经纬点，有触动后自行触发，非常高级的术法。

“为师所用的乃是神识截流的手法，你要到元婴境修出圆满神识才能使用。”浅灰虚影映证了谯元的猜测，“为师这几日前往谯府，你若有什么需要的食物或是辅助，出了你的住处左转第五个房间便是。至于盥洗之处，在你出门右转的第三个房间。”

七水真人的神识截流顿了顿，又道：“你这几日修行，定然对我道门境界不甚了解，在神识截流里讲的不甚清楚，只能与你粗糙说说。”

谯元从床边拿过一件道袍披上，洞府内温暖如春，灵炁充沛，风寒之类倒不会感上。

他听得虚影娓娓道来：“玄门主分三家，阐教，截教，和我道门。诸教门境界相同，又是同宗同源，因此为师叙讲境界时，便不以哪一教门为主，并称玄门。那么言归正传。玄门有十四大境，分为外丹、筑基、金丹、元婴、太极、证道、浊仙、长生仙、地仙、天仙、真仙、金仙、太乙金仙、大罗金仙。”

“其中外丹分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返虚三小境；筑基分三花、聚炁、先天；金丹分假丹和真丹，所以真正道境共一十九境，被玄门后辈称作玄门十九境，其实与玄门十四境无太大差别，就是一个心眼的差距。而世俗百家，你修到浊仙，就是他们世俗圣人的‘顶尖’实力了。”说到这里，七水真人略带嘲讽意思，轻笑两声。

“如果为师没有推算失误，你现在的境界，应该是炼神返虚的中阶，距离筑基还有一段坎坷路要走。”虚影陈述到“推算”二字时脸色似乎深了几分，也更加严肃了，“但切莫以为过了外丹便是晴天。大道坎坷，年载如流水，每一道境界的提升都可能以元会运世为期。贫道现今金仙巅峰，距太乙金仙仅一步之遥，但这一道说轻也轻，说重也重的瓶颈偏偏卡了为师两千三百多年，至今仍然在徘徊寻索。现在想来，还是当初自视甚高，心浮气躁，导致根基打得不稳所致。你我炼气士之道心，最忌浮躁，你要引以为戒。”

“至于你所修习的功法，你房间书架上有三本，都是同等阶的，自己任选一本即可。”

灰影说完这句话，解体成点点灰光消散。

谯元换好衣物，探手从书架上抽出那三本功法，将三本薄厚不一的书本展作扇形，垂首一看，头上却挂满黑线。

“《炼识》……《道法藏》、《六棱》……？欸？”他念着这些奇怪的书名，嘴角抽搐。

怎么说功法都应该取一个玄妙非常的名字，再不济也是霸气威武，令人听来热血沸腾。如此“朴实无华”的书名……一听就感觉练这东西迟早要完。

谯元在心底吐槽一番，随手放下三本书。他斜靠在竹床上，脑袋枕着手臂，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七水真人之前讲过的话。

谯府？老师去他家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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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儿已经醒了？”谯正卿看到对面道士有些变化的脸色，问道。

七水真人呵呵一笑，“看来‘世俗界第一算’这个名号要从公孙冶头上摘下来了。”

谯正卿端起茶盏呷了一口。

“岂敢受之。道长若还有什么想问，那就问吧，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放下茶盏，诚恳说道。

“那好。”七水真人收起笑容，一指点向空中，乾坤结界将二人与周遭世界隔离，“贫道只问一句，你那药师琉璃菩萨的念珠从何而来？”

此言一出，七水真人身上气势陡然一变，如一把出鞘杀兵，透出丝丝杀气，直逼谯正卿。

谯正卿沉默，上半身向后靠住椅背，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中，神色难辨。

良久，他开口询道：“此为我家事，不知可否回避？”

“不可。”七水真人双目神蕴外张，断然说：“大教之争，家事不过灰尘，你之利益如何与玄门利益相比。”

最后这句话，他用的是陈述语句，谯正卿已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这……”谯正卿又是叹气又是摇头，“罢了，我说便是。”

七水真人一愣，感觉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力使不出。原以为谯正卿会坚持己见，他甚至准备好了用强，没想到谯正卿答应的这么爽快。

“此念珠我先前讲过了，为谯元母亲所留。至于他母亲……已经涅槃而去了。”

“此话怎讲？”七水真人注意到“涅槃”二字。

“元儿母亲……”谯正卿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祁姓唐氏名璃，药师琉璃菩萨的现世红尘身。”

空气突然沉静下来。

“不可能吧……”七水真人轻轻说：“据我所知，元寿没有妹妹或姐姐。”

谯正卿笑了，“但昭帝有。”

又是短暂的沉默。

“你是国舅？”七水真人不可置信，“那谯府的运势怎么会这样？”

谯正卿笑而不语。

“红尘身……”七水真人掐指算算，“确实……”

他手指再次点出，结界加厚了两层。

“药师红尘身能出灵山雷音寺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七水真人双眼眯起，“儒家自然也不会与两教之争有任何瓜葛？”

“那是自然。”

“善。”七水真人满意点头，不再多言，身形化作灰雾遁去。

谯正卿保持着原来的坐姿，一口接一口地呷着茶水，只是呼吸沉重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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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白气流凝聚，七水真人从中走出。

谯元并不知道他的老师来了，他此时正在全力修行，那十九个境界给了他莫大的鼓舞和诱惑，选好功法后，便在室内蒲团上就坐，盘腿修习。

七水真人低眼看到那本《道法藏》放在一旁，书页微卷，心中了然。他再抬头看谯元。

谯元脑后黑白阴阳环绕，乾坤波动，纠缠盘绕出一张异样的太极图。此太极阴阳双鱼皆为小头鱼，且无鱼目，虽宝相庄严，但总感觉些许异样。

仔细探看了半晌，七水真人摇了摇头，身形再次炸碎成气流，消失不见。

●

祁国帝宫，紫微阁。

历代祁帝皆奉玄门为上，给予其充分的发展空间。前昭帝甚至在帝宫中修缮了一座道场供道门仙师讲道居住。当今元寿帝虽然热情稍减，但也许是出于制衡的目的，各种礼让待遇不减当年。

此时，这座朴素的紫微阁中多了一人。

“老祖。”中年道士蓄一副油光乌亮的美髯，黑发中透出一绺白，被梳拢得整整齐齐束入头顶道冠。他端起一杯酽茶，向对面敬了敬，但看对面之人闭目养神，毫无动作，只得将冒着热气的茶盏放下。

半晌，对面之人掀开眼皮，一缕精光划过眼底，“谯家需要你照顾一下，谯正卿绝对不能倒。”

停了停，他又道：“天壬，公孙冶的地位太稳固了。我道门虽讲无为，但没有说不为。”

美髯道士点头，转而流露出一丝苦笑，“老祖，公孙冶和他的钦天监怎么说也就只是世俗而已，我道门乃是玄门三教之一，又何必去争这个。”

七水真人耐心解释，“阐、截二教不重人，只重生灵，你算算他们两教中人有几个是人族的跟脚？就算是封神大劫前号称‘万仙来朝’的通天老爷，他座下的亲传弟子中又有几人是人族出生？至于阐教的玉清老爷更是没有，阐教能够侍陪玉虚宫的亲传弟子全是些眼高于顶的先天生灵，自觉高人一等，实则不然。人族有大气运啊，对我等发展那是有益而无害，而祁国这个东胜神洲的小国么，将来必定气运冲天。”

“那南洲呢？”道号天壬的美髯道人不解问道。

七水真人喟然长叹，说：“你又不是没去过那里，南赡部洲的情况何须问我！封神大劫后，天道封锁隔绝那里，天官水官下了法旨，能自由进出那里的都是世俗人士，我等炼气士都要受规则的辖制。这如何发展。”

他自觉说多，又将话题引会正轨，“据我先前所知，公孙冶的手已经伸到六部了。他一个钦天监自然不可能安插什么棋子，但他可以通过文武百官纂取气运。”

“那……谯氏……？”

“你看看，目光短浅。你只看到一个‘谯’字，又什么时候看得到它背后的‘姜’和‘姬’！”七水真人哼了一声，“公孙冶到底只在世俗界翻些风浪，他格局太小，手上只有谯皞，而道门手里有两张牌。”

天壬真人闻言，在心底暗叹。他修道四运，世间之事已看得透彻，如七水真人这般从冥古洪荒一路走来的巨擘早已无所谓于集体利益，所谓一个国家的“天下”，在他们看来，可笑又无聊，不过是一枚枚消闲的棋子。

“前辈，关于底牌……晚辈不甚明白。”

“你无须明白。日后倘若京兆谯氏有人来寻你，有求必应就是。”七水真人摆了摆手。

“天壬谨遵。”天壬真人行礼垂首，俯下去的脸上神情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头还未抬起，又听见前方七水真人柔和的声音再起：“关于公孙冶之事，如果实在有困难……万事以玄门利益为重，你就……”

天壬真人抬头，看见七水真人面无表情，举起右掌，平平翻下。

额上冷汗瞬间沁出，颏下美髯微微颤抖。

“是。”

头颅又一次垂下，垂得更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