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所以李独霜对于杨宽的感情,是类似于父亲一般的孺慕之情,其哀痛之深,也就痛入骨髓。
在触摸到老师的手臂之时,他想起了自己修为在身,遂驱动灵力为其侦测一番,最后得出了“生机消失殆尽而死”的结论,这让李独霜以为老师是自然老化而死,因为上一次见到老师,就看到他的身体就已经很差,属于形销骨立的范畴。
随后不久,门外传来了一阵骚动,却是官家遣使上门,封杨宽为太傅,谥号“文正”,罢朝三日,以悼念之。稍后有大量人员涌入,均为宫使,却是官家深知杨宽的秉性,知晓他府上只有数名老仆,也无余财,指使司礼监统筹内宦各处人力、资源,上门操办杨宽的丧事。此举乃是自官家御极以来首次,极为罕见。
一时间,杨府这座三进院落终于一扫平日里的寒酸,迎来了辉煌的一刻,极尽哀荣。
这恐怕也是杨宽没有预料到的,不过,以他的性格,恐怕对此也是不甚在意。
面对骤然而起的喧嚣,李独霜下意识地施展了隐身术,浑浑噩噩地游离在杨府,恍若一具有着生命力的游魂,漫无目的,行无止地,对一切外在事务均无感知,好像所有事和物都与自己无关。
不知何时,他来到了一处地方,却是杨宽的书房。
只见满屋书籍,全数蒙尘。稍高处蛛网连桥,浅地里有虫卵孕育,就连座师最爱的那张躺椅,也有白蚁出入。想来仆人近些时日注重熬药引医,疏于打理以致如此。
真真是一派衰亡景象!
但在李独霜为数不多的感知里,整间屋子却是大方光明!
你看窗边那个书柜,盛满了所有前朝往事,留下批注的均是字字珠玑!
再看桌后的书格,那是一处机关,里面有一沓厚重的书信,是与志同道合的友人数十年共同奋斗的历史,亦是某个自不量力的书生,企图为大宋开太平的雄心!
转身看到床边的书架,那是经年累月书写奏折而作誊抄之用的草稿,里面满是食君禄,分君忧,请民命,卫国运!
这哪是一间略显破败的书房啊,分明是一位为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忠臣之墓!
所有的书籍、书信、奏折都是最好的墓志铭。
身处其中,只有满屋文华与忠忱,并无半点哀怨与阴鹜!
哀痛之下,李独霜终于思绪涌动,心潮起伏,使得他忍不住呵了一口气,顿时使得书房平地起灵风,打折璇儿卷起了诸多书籍、书信与草稿。
“喀拉!”
一道轻微的声响自书桌传来,李独霜转首看去,一个小暗格弹了出来,落出了一封信,上书:
“吾徒亲启”
李独霜为之一愣,径直打开了书信,熟悉的字体显现。
“吾徒李独霜”
“尤记吾师曾有言:学无涯而生有涯,以有涯度无涯,殆矣。我起初不以为然,那时刚为官任职,也与志同道合的朋友相遇,正是踌躇满志的时候,以为不过是一位略显迂腐的老者发出的腐朽之音(注:老师勿怪,杨宽知错。)。总以为自己能尽展胸中抱负,然而历世已深之后,方知此生应当择重而行,否则老来之后回顾己身,发现很多事都没有做好,岂不是很遗憾?圣人云: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即已经完成的事情就不必再去解释、议论,对于已经在进行中并且即将完成(或者势在必行)的事情,就不要再去劝谏、阻止,过去发生的事情,就不要再追究其中的得失、责任。不要汲汲于过往,将目光集聚到未来,才是正道。
“为师深感时日无多,也许某日某时某刻就猝然离去,因此特留书于此。若那日真的到来,且勿太过悲伤,毕竟你随我研史三年,当知晓世事如浪,淘尽多少英雄豪杰,我杨宽也只是一介腐儒而已,又岂能例外?”
“我常羡“青山有思,白鹤忘机”的境遇,又想要“醒来明月,醉后清风”的日子,奈何肩上沉重,责任在身,不得清闲。若那日真的到来,我是真切欢喜的,到时候我之魂灵必然如清风一般雀跃离去。因此,到时候的离开反倒是喜事,何来悲伤?”
“不过,对于你,我是有些担心的。倒不是担心你在官场上的沉浮,我与老裴私底下多次讨论过,若朝局震荡,你必然是笑到最后的那人,这点毋庸置疑。”
“自你从河州进京以后,我每次见到你均有一种沉重之感,或是军事,或是政事,在见面的短短时间之内,你时常凝眉沉思,不得展颜。我是知晓你性格的,跳脱而雀跃,善观万物,对世间的一切都是充满好奇心,有强烈的探索欲。家国虽重,但你之本真也是很重要的。所以为师在这里建言:若将来真有“力不能及”之时,不要盲目怒斗,不妨暂且卸下包袱,追求真正的自我。”
信到最后,笔墨浓重,显然是杨宽重点嘱咐之语。
“须知你之存身,本就是大宋的福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