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良不敢再多看一眼。
徐子良从没见过那么可怕的死亡现场。
一个医生模样的男人,从隔壁紧闭的诊室里走出来。
在他出来之前,一个助手模样的年轻人在门口清理了用来运输医疗废物的垃圾车,还有坐在诊室门口垂头丧气的家属模样的老年男子,他将老年男人推到一边。
医生出来的时候,手里握着一只医疗箱。
箱子很重,年轻人立即从医生手里接过箱子,他们向着急诊室的一侧的出口走去,可能发现出口不通,又折回身来,试图从大门挤出去。
他们一路小跑,那脚步之快,一看就是一秒钟都不想在这种地方逗留。
徐子良抱着舅妈,不知道舅妈这时是死是活,即使这样,徐子良也不打算放弃,看到医生往他这个方向跑过来,徐子良抱着舅妈横在了医生的面前。
“求你帮忙救救她,求求你了。”徐子良大声向医生求助道。
“她已经不行了。”医生停下来,他看了一眼徐子良臂膀中的舅妈无情地说。
“你还没看呢,再看看吧,求你了。”为了让医生帮舅妈治病,徐子良的哀求声几近低低嘶吼。
“咱们没时间了。”医生一旁的年轻人对医生说,他伸出手,想把徐子良推开。
他的动作非常没礼貌,放在平时,徐子良会把他伸过来的那只手给反推开,也许还会因此和他厮打起来,可这个时候,眼前可是徐子良唯一的希望,不能得罪他。
“求你了,你再看看,说不定有希望呢。”徐子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医生不是神,神也不能把即将死去的人救活。”没等医生开口,年轻人再次伸过手来想要推开徐子良。
“心脏休克,注射强心针。”医生对年轻人说。
“可是还没检查呢?”徐子良疑惑。
“你看看四周还不明白吗?都是这种情况,这些天爆发的患者都是这种情况,失血过多造成血压下降,心脏暂时性休克,病毒攻击全身,没有解决的办法。注射是为了给你们一个告别的时间,如果运气好的话,会有这个机会的。”医生解释。
徐子良终于相信医生的话,之前他不肯相信,只是他不想接受现实而已。
大舅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他再次陷入麻木中,面无表情,神色恍惚如同梦游。
大舅的这种麻木,是因为他看到医院的情况之后出现的应激反应。
徐子良将舅妈放在地上,尽管知道她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但徐子良还是放得很轻,徐子良脱下他的T恤,垫在舅妈的头部下面。
T恤上都是血,全是舅妈身上流出来的血,除了五官,她全身的皮肤都开始向外渗血,舅妈眼睛紧闭。
“内脏已经全部衰竭了。”医生说。
有一个男人向他们冲过来,那架势就像大盗发现了稀世珍宝。
这个时候,医生可不就是稀世珍宝。
年轻人看见有人冲过来,但他还是快速从箱子里取了针剂,动作娴熟地给舅妈注射了强心针。
一针下去。
舅妈的嗓子里发出咯咯之声,像是呼吸受堵,又像是想要发出声音来,可她的嗓子里的出血让她无法正常说话。
“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外面很乱,如果有可能的话,你们把病人带回家吧,不要留在这里。”
医生匆匆叮嘱。
冲过来的人是个患者,他的手中还拎着包,看上就去像准备来住院,包里给自己准备了一些住院用品。
因为慌乱,他没留意包口已经向下,包里的东西掉得差不多了。
一个孩子的玩具熊卡在包口处。
徐子良的心突然一疼,跳着疼,也许这个人求助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这只玩具熊的主人。
可是,男人突然脚下一软,趴倒在走廊的地面上,他的脸朝下,一动不动,徐子良看见他的双手已经呈现出坏死后的黑色。
医生脱下他的白大褂,将白大褂放在最近的一辆空轮椅上面。
虽然急着离开,但放下白大褂的那一刻,他的动作是轻轻的。
放下的那一刻,同时是放下他的无奈吧,年轻人说的对,医生不是神,他不可能拯救每一个病人。
他想保住自己的性命吧。
但毕竟是医生他,无论怎样,在这个特殊的时候,他都要把最后的时间留给他的病人啊。
想到这里,愤怒填满了徐子良整个的情绪。
“逃兵,懦夫。”徐子良冲着医生和年轻人大声叫道。
医生和年轻人没有回头,他们把所有的注意力和精力都放在清理通道上。
终于,他们成功地从通道大门挤了出去。
舅妈嘴里的咯咯声更加急促,大舅拉住舅妈的手,哽咽着,泣不成声地问:“想说什么,不要说话,好好休息,医生,医生去拿药了。”
老实的大舅,其实看出来医生为保自身逃离了医院,这病情,只能等死,死亡很快就会到来,这个世界已经乱了,这病来的那么突然,人们没有一丝应对的办法。
“小娟,娟啊。”大舅泪流满面,他拉住舅妈黑色的手在脸上来回摩挲。
什么时候大舅的脸上多了这么多的皱纹?徐子良看见,大舅的眼泪从他脸的皱纹上不断滑落。
就在这一路上长出的皱纹吗?
徐子良的精神也开始恍惚,也是受到刺激之后精神出现的异常反应。
徐子良的关注点这时竟然在一只蚊子身上,它向徐子良飞来,可能想在徐子良鼻尖停留,徐子良看见它竟然以一种慢动作的飞行在他鼻尖处寻找合适的降落地点。
精神恍惚了,但手还有下意识的反应,徐子良伸出手,向蚊子拍去,但在别人看来,就像冲着空气扇了一个大耳光子,手最终回到自己脸上,徐子良的手掌拍在自己的脸上,而蚊子消失不见了。
“这是干啥,又不怪你。”听到响亮的耳光声,大舅拉着徐子良的胳膊哭着说。
大舅一定认为徐子良疯掉了,莫名其妙就开始抽打自己的耳光。
“我没事,是蚊子。”徐子良向大舅解释,徐子良的声音听起来很无力,突然间徐子良感觉嗓子很痒,难道也是出血了,徐子良的心紧张到了极点。
接着是剧烈的咳嗽,咳嗽中,徐子良摸了摸自己的嘴,除了因为用力咳嗽出现了一点粘液之外,没有出血,好像没事。
大舅还在不停呼唤着舅妈。
舅妈症状的表现,让徐子良想起了电影中看到的埃博拉病毒,也是这样的多发部位出血,也是因为出血造成肝肾衰竭而死亡。
如果真是埃博拉还好了,起码有应对的药物和治疗方法,这显然是比埃博拉更可怕的病毒。
见没有回应,大舅将脸贴在舅妈的胸膛。
年轻人给舅妈注射了强心针之后,舅妈的心脏开始在微弱的跳动。
舅妈嗓子眼里的咯咯声中,终于夹杂出说话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