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借就直说。”方征故意装作不懂,抱怨子锋,“吓死我了。”
子锋沉吟后却说出了真正让方征惊讶的一句话。
“我刚才只是在试试你有没有能力用剑。给你了。”
子锋说罢上前两步,把剑尖杵在泥土里立住,又默然后退,让剑立在他和方征中间。
方征心中警铃大作,然而直到他真的半信半疑上前拔出那把剑,都没有再出什么状况。
真的给他用?方征惊讶:“等结束了就还给你。”
说得好听,他才不会还。拐到一把剑护身,逃跑更方便了。
方征敏锐地感到,子锋似乎对他很纵容?是源于那天在小河边,自己提醒了他小金蛇的事情?还帮他包扎?
无论缘由,既然知道这一点,方征就要好好利用。
子锋并不多说,眼神却愈发捉摸不透。但方征骗到武器后,还没来得及进一步打探消息,子锋就走到公社中间的广场上,已经回来了不少女人,她们手里拿着骨叉或者石斧。
“部落共有一百三十个女人,现在太阳已经到头顶,回来的却只有九十六个。”
子锋一边说着,话语中酝酿着某种冷酷意味,他转头去拿了那把巨大的钺,在广场外侧的泥土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又过了一会儿,迟到的女人们也陆陆续续赶来了。子锋让她们统统站到线外面去。
迟到的女人们多半是缝衣做饭工种的女人,平时没有制作自己的武器,匆忙去找,有的人找了些小骨叉和木棍,有人空着手。
“我说了,找武器、按时回来。有些人只做到一件事,有些人都没有做到。”子锋眼中放出狼一样的狠戾。
“北方的王,在高山上召开首领集会,有人迟到了。北方的王就杀了他,把他的尸体分块!”子锋举起大钺,对划痕外的三十四个女人说,“你们都迟到了。有人找了武器,有人没找武器。现在,有武器的人把没有武器的人杀死,我就不会把你们分块。”
方征那一刻心中剧震:果然没错,这家伙,只是装得像个人,根本就是个专司杀伐的战争兵器。本质和原始奴隶社会的凶残剥削者,并没有区别。
场地上死一般地沉寂,没有人动弹,她们都吓傻了,就算听懂了子锋的话,也觉得不可能。
她们都没有动弹。
只有方征在听完后立刻凛然警惕,且在下一瞬间,子锋举起大钺朝着划痕线外最近的一个女人捅去时,被方征猛然用剑隔住了。
大钺和铜剑相交,发出“当”声脆响。
方征一生中经历过不少生死之际,但鲜有此刻一般,笃定感受到“一句定生死”。
子锋在立威,刚才那一下方征要是不挡,对方真的会杀人。无论是不听话的,或是阻挠的,都是对权威的挑战。没有立刻杀方征已是纵容的极限。但方征必须找到合适的理由,不能妨碍子锋立威的本意。
方征脑中飞速旋转,“滥杀无辜是错的”之类的道德观,在这个时代不但完全不适用,甚至会起反效果。刚才子锋已经用先王事例说得很清楚,至高权的伟大君王都这样做,在他们的世界观里不但没有错,甚至是鼓励效仿的。
那个北方的王,方征恰巧知道是谁,他叫做夏禹。
国语鲁语下载:“昔禹致群神于会稽之山,防风氏后至,禹杀而戮之。”
大禹在会稽山召见部落首领,防风氏来晚了,大禹就把他杀了分尸。
刚才子锋讲这个故事时,方征就知道了。
防风氏并没有罪大恶极的记载,国语中这个例子的上下文,只是在举例说明“古代神祇骨头能有多大”,作为单纯的叙述,毫无评判。
大禹是个伟大的君主,国语里的一条孤证记载并不能否定他的功绩,重点也不是控诉他,但毕竟留下一笔语焉不详会被发散的记载。
或许是因为天威不容冒犯,或许是来迟了有很糟糕影响,或许是防风氏犯了什么其他错找个由头除掉不管怎么说,方征要说服子锋改变想法,只有从先王做法的根源错误入手。
那不是大禹的错,是远古社会没有形成规范的错。
方征抓住命悬一线的时机,为所有人争取活路说了一句话,“北方的王,不教而诛,不对。”
在原始社会,文明发展早期,并不事先公布犯错的处置,而等到有人犯了错,才说出处置方法。这和现代文明社会的法制有着根本性质的不同。
如果大禹告诉来参会的部落首领,迟到会被分尸,有可能防风氏就不会迟到了。可是大禹不说。
如果今天子锋提前告诉这些女人,迟到或者找不到武器,会有死亡的惩罚,那方征相信她们一定不会迟到也不会两手空空。
这就是“不教而诛”。野蛮又低效率的处置方式,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被彻底否定过。
子锋果然一愣,满眼都是不信。“你居然说北方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