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暮春,宫中肃穆。
唯独承乾宫外多了几抹亮色。
来福公公满头大汗,口干舌燥地劝着:“娘娘,这羹汤您也送了半月了,可陛下没有传召,奴才实在不敢放您进去啊。”
“这后宫如今空荡,除您外也再无旁人,您进宫也才半月,急不得。”
谢元姣穿着身繁复华丽的鹅黄宫装,头上珠玉点缀,衬得她越加面如桃花,娇艳明媚,让人不自觉注目。
她抬眼轻瞥了承乾宫正殿的方向。
大门紧闭,连一丝风都透不进去,更遑论看一眼那圣上了。
一月前,京中世家之首谢家接召,嫡长女谢元姣入宫为贵妃,封号玉,赐居关雎宫。
这陛下登基算来有一年多了,后宫空荡已久,这还是第一次赐封妃嫔。宫中人皆传他脾性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寡言冷脸,教训那些迂腐老臣的手段更是果决狠辣。
良配算不上,可的确是个高枝。
圣旨到府后,父亲将她唤到了书房。
刚进门,谢元姣装了一肚子的火,强挤出一抹笑。
“父亲当真是厉害,竟能搭上新帝。”
他们之间的关系其实算不上好,在这圣旨来之前她对入宫毫不知情,此刻能心平气和地说出话,已经是她一忍再忍。
谢家主却不紧不慢地饮了一口香茶,看到她实在气极,才悠悠开口:“莫急,你听完再考虑。”
“新帝如今为了收权,正是打压世家的关头,你入宫后,谢家便纳入新帝麾下,这一劫也就安然无恙地过去了。”
“三年。你不是想脱离谢家,离开京都吗,三年后,天地广阔,谢家不会再强拘着你。”
谢元姣瞬间明白,低头思忖。
恐怕是父亲暗中和那新帝达成了什么协议,用谢家的威望帮新帝收拢朝中权力,而她就是入宫表明谢家立场的筹码。
她是世家之首的嫡长女,身份不输皇亲国戚,的确是唯一可以破世家和新帝冷局的人。
可……
她收敛起眼底的情绪,哑声道:“条件呢?”
父亲听到她的话,意料之中地笑了笑,起身轻拍她的肩。
“三年内,我不想听到再有世家女入宫的消息。”
“我想,这对你来说不难吧。”
这半个月,谢元姣就没见过那神秘的陛下,只能日日打着送羹汤的名义在承乾宫堵人。
堵了这么久,别说陛下了,整个皇宫的宫女太监全知道新进宫的玉贵妃是个脸皮厚的,挤在陛下门口不走。
她十八年来积攒的好名声全毁于一旦。
面前的来福公公依旧苦着一张脸,问什么只说陛下不让。
谢元姣拧着眉心,三年漫漫,陛下现在能放她入宫,日后也能让别的世家女进来。
就算她有心从中斡旋,至少得在这陛下面前说得上话吧。
正当她苦思冥想时,殿门开了,里面走出个小太监,躬着腰毕恭毕敬道:“贵妃娘娘,陛下召您进去。”
所有人都一愣,便连她也僵硬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她是谢家女,流连于各种宫宴,众星捧月着长大,与皇亲国戚相交也只是平常,可却从未见过新帝,乍然得见,心中难免有些紧张。
这新帝生母身份低微,少时在冷宫长大,接连几个皇子暴毙流放后,先皇才不得不将目光放在他身上,勉强将他送到了帝位上,可没人敢说他这皇位是捡漏来的。
七八个皇子接连出事,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京中人个个都是人精,只将这几分忌惮装在肚子里,对这新帝越加恭敬。
谢元姣深吸一口气,顺着小太监的指引,缓缓踱步进了殿门。
顺着殿内看去,除却满桌台的折子外,隐隐约约显出一个身影,宽肩窄腰,气场森冷,黑衣衬得他侧脸神色冷淡,正看着桌上的折子。
光是这一眼,她便迅速对这人有了个粗略的印象。
的确是能将一众皇子算得翻不了身的帝王之相。
她刚想屈膝行礼,谈襄忽地侧身望向她。
一双眸子矜贵漠然,鼻梁高挺,眉骨优越,神色流转间自有一种铮然凛冽之感,这皮相在这京都再难寻其二。
可让谢元姣呆住的,却不是这皮囊,而是这人实在和她过往的心上人生得太过相像。
尤其那一双眼睛。
她这一番入宫除了和父亲交易外,还有另一个不为人知的目的,治疗情伤。
她早已过及笄之年,了然谢家只将她当成了一枚好用的棋子,暗中也为自己相看好了夫家。
崔家是朝中新贵,在先帝提拔下十几年来势头极猛,而二公子崔衍,十五岁中举,二十岁入御史台,当是经世之才,门第与谢家也算是门当户对,是她心中认定的良配。
他们两人自小认识,知根知底,后来在相处中渐渐心意互通,约定好在春日前来提亲。
可年初崔衍去儋州后便音讯全无,派了小厮去崔家打听也都含糊其辞,她忧心忡忡,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一封书信,却是断情书。
信上说,他的外祖已经为他寻好了一门亲事,是与他青梅竹马的小表妹,娇俏活泼,不日后,便会成亲。
谢元姣看了又看,咬着唇躲在屋内,泪淌了半宿。
也是那夜,在这利益窝里艰难生长的少女爱慕就此夭折。
所以她进这皇宫,也有几分躲避世事、疗愈情伤的意思。
可如今,谢元姣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恍惚了良久,竟透过那双眼睛看到了桃花树下脸红的少年郎。
只是那少年郎要温和朗润许多,眼底常常浸着情意。
直到谈襄蹙眉,唤出了声:“玉贵妃?”
谢元姣这才慌张地行礼,声音颤颤:“参见陛下。”
谈襄放下手中笔墨,终于好好打量起了他这入宫半月引来全宫争议的玉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