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颠簸前行,随着夜色将尽,慢慢慢慢慢慢地来到那座城池。
下了马车,沈惊游先带着姜芙蕖对着皇帝銮驾叩拜,才带着她上城楼去看日出。
“等看了日出,你就好好去穿嫁衣,千万别乱跑。陛下来了北疆,这边多了你不认识的人,万一谁冲撞了你,我会心疼。”
沈惊游脱了自己的披风拢在她身上,姜芙蕖从瓷瓶里倒出两粒红色的丸药,自己先吃了一粒,给他一粒。
糖。
她在他手心里写道。
沈惊游开心地吃掉了那颗糖,扳住她的肩膀,让她面对着即将冲破黑暗的太阳。
手指移上去,捂住她冰凉的耳朵。
太阳一点点向上,冲破很低的一条线,然后勇敢地攀升,点亮云层,点亮屋顶,点亮人影。
他们站在那。
姜芙蕖站在前面,沈惊游站在后面。
城楼上,只有他们两人。
“好了,太阳出来了,我们下去,陛下等着为我们主持成婚礼。芙蕖,听话。”
姜芙蕖转过身。
她脸上是释然的笑意,眼睛里碎光点点。
阳光落在她半挽的墨发上,青丝随着金黄的阳光一点一点,变成灰白,变成雪白。
“太好了,沈惊游,你没死。”
她扑过去,抱住他,凑在他的耳边,“太好了,夫君,你没死。”
“你没死,你没死,你没死……”
她的声音从欢快到哽咽,最后沙哑到什么也说不出来。
沈惊游被她冲过来的力道推的后退两步,虚虚搂住她的腰。
那一头的白发落在猩红的眼底。
甜美的绝望的令他神魂颠倒的声音落在耳后。
拥有这一切的主人力气渐小,搂住他脖颈的手也缓缓松开。
“芙蕖!”
嗓子被酸涩和茫然堵住,沈惊游推开她,姜芙蕖的眼睛却已经睁不开了。
身子缓缓下落,被他扶住,两个人靠坐在城楼角落里。
太阳,又找不到他们了。
小姑娘的脸惨白,比头发还要白,她穿着一身青衣,发髻用他未见过的一支芙蕖花青玉簪挽着,浑身冰冷地靠在他怀里。
沈惊游不知所措地抚摸她的侧脸,还是温的,是热的。
“芙蕖,你怎么了?别开玩笑,今日是我们成婚的日子,别开玩笑啊!”
“芙蕖!”
撕心裂肺的声音叫开了小姑娘的眼眸。
姜芙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朝他笑了一下,唇瓣动了动,“最……”
“最……”
“什么?”
沈惊游惊慌地凑过去,眼尾红掉的同时,掉落惊惧的泪,“你说什么?”
“最……喜、欢……芙蕖最、喜、欢、夫、君……最、喜欢、沈惊游……”
太阳高挂,照耀城楼上所有角落。
*
姜芙蕖其实一点也不痛。
这种道破天机的惩罚只是夺走了她的寿数,并未带给她任何的痛苦。
偶然吃掉的太岁丸又成了她此生最重要的东西。
她给沈惊游吃掉了混合着她血的糖,她还是担心他的身体不够好。
风凌波警示过她那么多次,知道她死,会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他讲清楚。
至于以后的。
姜芙蕖想不到以后的安排该怎样好了。
以后是属于沈惊游的人生。
是冲破最晦气的一天的人生。
他要怎样过就随他啦。
芙蕖的心事已了,再也没有任何的遗憾。
漫长,太漫长的人生,终于不用再等来他的死讯。
*
“静王,你这是怎么了?那么多人等着你和你的小道姑成亲,怎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见了?”
霍瑾甩掉随从,好笑的上了城楼。
蟒袍随风猎猎响起,清冷的傲气的面容上,那双桃花眼噙着打趣的笑意。
然而,他的静王殿下抱着一个满头白发的小姑娘靠坐在城楼最远的角落里。
对方一定痛哭流涕过,鬓发凌乱,衣衫不整,地上滚动着各种药瓶,碎裂着一地瓷片,其中还掉着一包用油布包着的糖。
那油布破了一个洞,里面的糖滚动着,滚到他脚下。
“真奇怪,静王爷的小道姑也喜欢吃糖。”
霍瑾面若冰霜地低声呢喃。
他走近了一步,又走近了一步,看清了被沈惊游紧紧抱在怀里的姜芙蕖的脸。
和那个刁蛮任性在龙盖寺欺负过他的大小姐长的很像。
再走一步,更靠近了一点。
霍瑾声音发着颤,“白了,头发怎么能白了呢?”
他想起沈惊游说过的,遇见小道姑第一次就是在京城,是夏日的一天。
他也是,遇见大小姐的那天,是闷热的一天。
他们找的还真是一个人。
*
霍瑾很快离开了北疆。
他没有目睹姜芙蕖下葬。
他的记忆很快随着时间出了错。
那个见面后要和她一起抓白狐狸的大小姐从记忆里消失了。
霍瑾的记忆里,小时候帮过他给过他糖吃的人不是大小姐,从始至终就是一只白狐狸。
一只,永远也不可能回应他,等待他,爱上他的白狐狸。
*
沈惊游没有回道观去。
他没有公布姜芙蕖的死讯。
而是带着她像约定好的那样成婚。
喜婆搀扶着白发王妃与他夫妻对拜,又搀扶着白发的王妃进入喜房。
他亲自把她放到冰棺里,像她一直活着那样。
他不问她的谜团,问了也换不回温热的鲜活的身体。
既然回不来,那就不必问。
她最后的话已然说过了。
说过了,就不用再问。
沈惊游守着冰棺在北疆过了一生。
他活了一百零四岁,过完了生辰才死。
死前,吩咐了手下,要冰棺随他一起下葬。
冰棺里的尸身无人敢碰,最后下葬时,他们只能重新打造了一座新的冰棺,将两具冰棺并列放在一起,下了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