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吃。”小疏桐把碗推给娘。娘每天都要做针线,要吃饱才能看得清针脚。
娘也摇了摇头。
“阿灼吃。”
岳疏桐低下头,默默地吃完饭。爹娘拿过碗,把碗中剩下的几个饭粒捡干净。
渐渐地,连岳疏桐碗里的吃食也变少了。
直到有一天,岳疏桐躺在娘的怀里,快要睡着的时候,听到娘说,睡吧,明天咱们就走了。
第二日一大早,岳疏桐看到爹娘锁了家门。
“爹,娘,我们什么时候回来啊?”岳疏桐仰起小脑袋,天真地问。
爹娘沉默着,都没有说话。
岳疏桐跟着爹娘上了路。一条不知道要走多久,要去哪里的路。
路上还有好多人,或形单影只,或拖家带口。所有人都沉默着,缓慢地挪动。
路上发生了什么,走了多远,岳疏桐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她跟着爹娘走了好久好久,她每一天都很饿,即便爹娘将所有能吃的东西都给了她。有一天,她没有一点力气,闹着要歇一歇,爹娘便在路边坐下来,娘抱着岳疏桐哄她睡觉,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一群和他们一样逃难的人蜂拥而至,仿佛看到了什么食物一般,将岳疏桐从娘的怀抱里拖了出来。
岳疏桐被惊醒了,吓得大哭,她只觉得身上好多地方似是在被啃咬一般,十分疼痛。岳疏桐撕心裂肺地喊着爹娘,爹娘拼命地上来抢夺岳疏桐。
一番混乱之后,那些人突然离开,岳疏桐终于又被娘紧紧抱住,她扭头去找爹,却见爹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头上有一个碗大的口子,鲜血直冒。
再后来,岳疏桐只记得和娘用手在路边挖坑,还没挖多久,就浑身无力,岳疏桐已经没有了哭的力气,趴在地上,好久都起不来。娘却不知哪里来的气力,一刻也不停歇,她的脸上满是泪水,手指尽是鲜血。
就这样一直挖到了天色渐晚。
爹没了,那个从前支撑着整个家的汉子,那个村中出了名的能干的劳力,现在瘦的皮包骨头,躺在那个不深不浅的土坑里。
黄土一捧一捧地盖在爹的身上,直到再也看不见。
娘或许是没了力气,她靠在那个微微隆起的土堆上,呼吸变得十分微弱。
“娘,我们不往前走了吗?”岳疏桐抱着娘的胳膊问。
“乖阿灼,娘睡一会儿。”娘已经气若游丝。
岳疏桐懂事地点点头。
那一晚,岳疏桐靠着娘,娘靠着埋葬了爹的土堆。
岳疏桐是被饿醒的。她喊了喊娘,娘的眼皮动了动。
“娘,阿灼去找吃的。”
娘“嗯”了一声。
岳疏桐有些艰难地爬起来,漫无目的地找着,不知走了多久,前面不远处有几处红彤彤的颜色,走近一看,竟然是野果子。
岳疏桐欣喜若狂。这一路上寸草不生,竟然还能留下这几颗野果子。
野果已经干瘪了,可在逃荒之人的眼中,是难得的美味。
岳疏桐忙忙地将果子摘下来,用衣服兜着,虽然衣服已经残破不堪,可她还是想多装一些,带回去,好让娘吃的饱饱的。
回来后,岳疏桐把果子都放到地上,轻轻地摇晃娘,娘微微睁开了眼睛。
岳疏桐拿起一个最大的果子,递到娘的嘴边。
娘摇摇头,很艰难地抬起手,把果子推向岳疏桐。
“娘吃,阿灼还有。”岳疏桐拿起一个果子,咬了一口,让娘放心。
娘这才放心,轻轻地咬下了一小口。
岳疏桐一直举着果子,等着娘吃第二口,可是娘吃下第一口后就仿佛又睡了过去,迟迟没有动静。
岳疏桐只当娘太累了,要再睡一觉。她便在一边等着,等着娘醒来吃果子。
等啊等啊,一直等到了中午,等到了太阳落山,等到了月亮升起来,娘还是没有醒。
“娘,娘。”岳疏桐一边喊着一边推了推娘。
娘没有动弹,没有睁开眼睛。
岳疏桐突然很害怕,她大声喊着娘。
娘没有醒来。
岳疏桐放声大哭,不住地嘶喊,她仍在期盼娘还能睁开眼睛看看自己,直到娘的身体渐渐冰冷,岳疏桐才终于意识到,她没有娘了,她没有家了。
她再也不能骑在爹的脖子上玩耍,再也不能躺在娘的怀里听歌谣,不会有人再疼她爱她了。
她也无法回到那个已有千里之遥的家乡了。
这世上最疼爱她的两个人,把她视为珍宝的两个人,为了她,双双葬身异乡,没有半点体面和尊严。
岳疏桐哭着,学着娘的样子,在爹的旁边用手挖着土坑。让娘躺在爹的身边,让娘不孤单,这是她唯一能为娘做的事,也是对自己唯一的慰藉。而她的身体里的爹和娘的血脉,是爹娘留给她的唯一念想。
太久的干旱让土地变得很硬,岳疏桐挖不动,细小的手指磨得全是鲜血。
努力了很久,地上也只是多了一个浅浅的小坑。
岳疏桐只觉得无助和绝望,她爬回娘的身边,趴在娘瘦骨嶙峋的身体上,大声哭嚎着。她现在只想抱着娘,就像从前受了委屈时,赖在娘的怀中寻求安慰那样。
哭着哭着,岳疏桐哭不动了,她很想睡,她多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再醒来时,她是躺在家里的小床上,娘坐在窗边做着针线,早起干农活的爹刚刚回来,为她带回来集市上买的小花,为她插在发间。
岳疏桐开始陷入了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