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笼罩洛阳城，整个洛阳的繁华倏地一下便消失了，仿佛一个魔术家把把戏全收进了他那神秘的七星彩盒里。孤月高挂，如水的月光洒下，与大地上的薄雾糅在一起，梦一般虚幻。

高高的陵云台上，皇后贾南风坐着，欣赏脚下如梦般的世界，凉风吹得她很清醒。她不敢相信，薄雾下的芸芸众生，竟能被一个人掌控，而她却十分局外地晾在一边。

“怎么，我就不能主宰这天下的沉浮吗？”贾南风咕嘟了一句。说完，自己都笑起来，觉得想法是那么天真幼稚。所以又转念轻声，“我虽不能主宰这天下的沉浮，但也不能同这天下共沉浮，绝不能。”

“娘娘是可以跳出这沉浮圈，局外人一般欣赏天下沉浮的，似欣赏今晚的夜景。”

贾南风抬起头，看着立在她身边答话的董猛，问：“小猛子，酉时到了吗？”

“回娘娘话，刚刚到。”

“太子呢？”

“回娘娘话，太子殿下在陵云台下候懿旨呢。”

“噢，还算懂事，叫他上来。”

司马遹今晚穿了一件鹅黄真丝大氅，朦胧月光下也很显眼。他爬上陵云台，拜过贾南风。董猛端上一把胡椅让他坐。他没坐。

贾南风温和一笑：“遹儿，今晚母后找你是好事，不要拘束。来，到母后身边来！”

“儿臣不敢。”司马遹故意说，其实他是不愿真切地看贾南风黝黑的雀斑脸。

“遹儿，听说在东宫喜欢上了一个姓蒋的女孩，有这回事吗？”

“是的，那个女孩就是蒋美人。”

“她侍寝了吗？”

“是，母后。晚上一起睡的时候，儿臣无知，她教了我好多事。”

“哎，又是个有心思却苦命的女人。”贾南风触发了心思，颇有感触。

“为什么？母后。”司马遹不解。

“好吧，不说这事了。遹儿，母后明日要去竹林外郊游，想要你陪母后一起去。”

“太好了，”司马遹一听说玩就高兴，不多的童稚表现在脸上，“谢母后。”

“就这样了，遹儿，你先回去吧，母后还想在这儿坐一会儿。”

“是，母后，儿臣告退。”司马遹施礼而下，他很奇怪，母后为何一点也不提白天杀猪的事。

司马遹走下了陵云台，贾南风仍一动不动地坐着，看天上的星星和孤月，谁也不知她是为什么。若莫一个时辰，才对旁边的董猛说：“明日郊游，别忘了邀上本宫的宝贝侄女韩腼腆。大啦，也不该腼腆啦！”

司马遹走在回东宫的路上，突然又不高兴了，他觉得答应母后，就是被母后约束，被约束的郊游一定丝毫无趣。他想挣脱，又无法挣脱。夜气很凉，凉气把他浑身上下紧紧地裹住，他拉了拉真丝大氅，对在旁边提着灯笼照明的贴身小黄门孙虑说：“把灯点大些，让路亮一点，本太子憋屈得慌。”

孙虑拧大灯芯，前路明亮。司马遹舒一口气，用力将手在空中抡了一下。

孙虑小心地凑到司马遹旁边说：“殿下，明日不是还有个约好的棋局吗，和贾大人的，是不是退了？”

司马遹这才想起他和贾谧明日上午还有棋局之约，皇后却说要陪同郊游，如何是好。他看孙虑，孙虑什么也不说，就生气地骂：“喂你们这些草包，也不能替本殿下出出主意，真没劲！”

孙虑一笑：“太子殿下，与贾大人棋局事小，与皇后郊游事大呀，依奴家看来，废棋局吧？”

“不，”司马遹眼光一闪，“我本不愿与母后在一起。母后没说明日什么时候去，我就来个上午下棋，下午郊游两不误。”

“殿下高明，殿下高明。”孙虑屁颠屁颠地奉承。

“是啊，指望你们这帮奴才，本殿下活不成啰。”司马遹也挺高兴。

第二天天欲晓，洛阳下了一场大雨。雷声隆隆，雨过之后雷还在天上吼，地面小洼里的泥水震得一漾一漾，直到东方的太阳喷薄而出才打住。

雨后的朝阳特别精神，把洛阳映得金碧辉煌。半透明的水雾升腾着、翻滚着，和万籁之音调在一起，使洛阳在圣洁之中蕴涵着一种生命的躁动。城内城外，大街小巷，行人多了，泥泞卷扬了起来。

王戎从府中驱车赶到东宫太子读书房门口时，华丽官服溅满泥星，他没敢在意，因为他奇怪，往日沸沸扬扬的读书房，此时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难道会没有人？王戎谨慎地走进读书房，发现书房中央围着一大群人，除了陪读的少年，还有潘岳、孙虑也挤在其中。

王戎轻轻走到潘岳身后，将潘岳拉了拉。潘岳见是王戎，忙从人堆里抽出身来，对王戎笑着行了个礼。王戎略带生气：“潘大人，这是太子读书房，一大群人没尊没卑挤在一起，成何体统？”

潘岳还是堆着笑：“王大人，大家挤在一起，都在观太子殿下和贾大人围棋呢。他们事先约定，如果太子胜，那太子宰猪时贾大人须亲自拽住猪尾巴，卖肉时，贾大人须做太子下手，还要大声吆喝。”

王戎一听，心想：“太子殿下杀猪还真上瘾了，圣贤的治国安邦之道还学不学？”但他没说，而是问潘岳，“那如果太子殿下输了呢？”

“太子殿下说让贾大人从此见了太子面不必行礼。”

“乱套了，乱套了。”王戎在圈外急得团团转。他觉得既然开始下了，就不能让太子输。他更知道，太子的棋是他教的，三脚猫功夫，而贾谧手下有二十四友，个个都是围棋高手。太子殿下定然不是贾谧的对手。

“不行，太子如何能输，得帮太子一把，救了这场子。”王戎想。

围观少年们见太子太傅来了，自觉让出中间一个空来。这样，太子身后立着孙虑和少年们，贾谧身后便有了潘岳。

贾谧感觉亮了许多，抬起头来看见王戎，起身行了个礼。太子司马遹对着王戎笑了笑，没出声。贾谧返回原位，捏住一枚棋子，思考一会，将棋子轻轻点在棋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