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里的生意相对稳定时，加兰买了一台彩色电视机，就放在厨房旁的饭厅里，金玉收拾出一个台子，专门放置这台昂贵的电视机。

这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我是说，买这台电视机，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因为小镇是闭塞的，小镇里生活的人们是孤独的。

从此众姐妹们最快乐的时光就是看电视了，这台小小的背投电视是她们的普通话老师，也是她们的青春启蒙朋友，这台电视机向她们打开了小镇通往外面世界的大门，让她们知道，除了竖市镇之外，还有一个更为宏大的世界，除了身边生活的人们以外，还有许许多多的各色各样的人生活在这个国家，这片土地，乃至这个世界。

让我们来聊聊竖市镇吧，这是一个四面环山的小镇，是附近各个山坳村落的中心，也是重叠山峦更深处乡镇去往城区的必经之路。加兰他们一家刚搬到这儿时，这个镇上还只有一条算得上繁华的街道，就是他们所处的“来龙街”，他们家，就安置在来龙街20号。

那还是1995年。

来龙街街首是一家农业银行，拐出去是正在规划的新大街，因为来龙街太老太旧太长了，每逢赶集便人挤人车挤车，还好那时生活在这儿的人们淳朴善良，一般的挨挤，哪怕蹭得倒下了，磕得头破血流，也不好意思扯着对方要去医院的。

医院，则在这条街的背面，反正是什么也治不了的，那个年头去那里的病人只是求一个心理安慰，大家发热发得受不了时，就会去街左拐角的一个邹姓医生开的私人诊所里。屁股上打上一针，往往可以药到病除，精神抖擞。

梅秀和各位姐姐都“享受”过这种神奇疗效。这种疼痛，让每一个孩子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是坚决不可能用“身体不舒服”做逃学的幌子的。

来龙街街尾是一个农贸市场，卖猪肉的、捉活鸡现杀鸭的，还有卖鱼的，都在那儿拘着，地方不大，所以便愈加臭气哄天。

梅秀有一次赶集时跟着姑姑去街尾的农贸市场凑热闹，那儿买卖东西的人可太多了，单薄瘦弱的梅秀迈不开步子，结果被一辆强行穿过人群的拉着两个大竹篓的摩托车给拖倒，梅秀跪趴在地上，好不狼狈。单纯天真的梅秀竟懊恼起自己挡了别人的路，好久不再赶集时出门，哪怕膝盖上结的痂早已脱落，摩托车大汉埋怨的神情仍浮现在眼前，使她不敢上街去。

农贸市场倚河而建，所有的臭污烂脏都尽数倾倒在里面，没有哪条小河有小镇的这条小河包容，它既吞得下甘泉，也咽得下罪恶。在农贸市场终于濒临人口爆炸的边缘，镇上在新大街的背后，也就是竖市中学的后院建造了一个新的农贸市场，至此，整条来龙街卖成衣的，卖日用品的，搞餐饮的和卖零嘴的，都渐渐萧条了。

加兰家也是这时候，随着这萧条做起了殡葬行业的生意，因为花圈这种东西，并不需要摆在闹市里卖，除此之外，加兰还卖烟叶，不止加兰卖烟叶，街尾拐角处的“眼镜”也卖，因为挣钱，磨镜片配眼镜和卖烟叶不冲突，顶好的一对买卖。

卖烟叶，镇上的烟草公司是不允许的，他们有权利来收缴烟叶，加兰被收过好几次。加兰的老实，让他们的自信心大大增长，让他们误以为谁的烟叶都可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