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入齐第三件事是学道,治国理事之道,晏子可是最好的人选呢。”说这话时她望着仲喜,意味着拜见之事不容反对;又想起晋国内,自祁溪家族被屠、国土划分给各个家族后,各族均想着扩大封邑范围的事,时刻以家族利益为先,不免一阵心寒。
如今晋国六卿当道,以中军将范氏士鞅、中军佐智氏荀跞、上军将赵鞅、上军佐中行氏荀寅、下军将韩不信、下军佐魏侈为首,各自带领的六大家族在封地上势力越来越大,导致世族式微,姬午作为晋侯在政事上被六卿压得死死的,晋国早不是姬午能全然做主的了。最能看出来的就是,当年昭陵之盟,士鞅丢了晋国的脸面,闹出大笑话,姬午却拿他半点法子也没有,中军将的位子仍由士鞅坐着。
妍姬见了多次姬午憔悴的模样,心中急得很,想要帮帮自己的兄长。可是宋阳现在只教她探人心,并没告诉她该怎么行国事。更何况,宋阳已经是姬午的智囊了,这样都没能解决的事,也许就只能从他国寻办法了。
“我晋有六卿,他齐有六大家,向他们学道,再合适不过了。”
话到这个份上,仲喜哪里还敢阻拦,盘算着晏府不远可也不算近,赶紧吩咐店家张罗了肩舆,次日一早便收拾妥当随妍姬出门。
世间大多卿臣凡有能力的,在选择府邸时,都会选择清雅明媚之处,有些人的宅所更是会大得离谱、装饰雕花尽露繁奢。
晏婴的府邸却不是这样的。
相府地处闹市,阴暗狭窄,周遭装饰一切从简,毫无奢靡之嫌。联想到那日见到晏婴时,他身着寻常葛衣粗布,妍姬对晏婴的敬佩又回来了几分:“为相多年,晏子风骨犹在,勤俭如一,实在难得。”
仲喜因为齐腔不是特别标准,所以今日与人交谈的活便成了叔喜的。叔喜上前,礼数周全,道:“烦请通报,我家淑女求见晏相。”
好巧不巧,回话的正是那日在叔文台阻拦妍姬名叫“虞”的仆役。因妍姬换了衣裳,叔喜之前没见过,他并未认出她们来,亦是不失礼节,道:“主公未归,请淑女择时再来吧。”
妍姬打量着相府门前的两行仆役,身上统一的粗衣异常干净,接见贵客个个都是不卑不亢,觉着晏婴调教手下人的功夫也挺不错。问了晏婴大概归来的时辰,不过一个时辰,不算难等,她便带着丫头们到临近的商家转悠,权当打发时间了。
采兰负责在商铺外盯着相府大门,约莫半个时辰,相府门前起了一阵争执。
“奴不敢妄言,我家主公真不在,请郎君先回吧。”
“郎君莫要硬闯,此处乃是国相府,擅闯者吾等必不轻饶。”
采兰即刻回报,妍姬不以为然:“那可是国相府,哪是寻常人能闯进去的。”说完,倒是更为关心采兰,心疼道:“让你在客栈休息,非要跟来,这脸色真是差极了。”
因为被人跟踪的事,采兰对夜间的防备不敢懈怠,晚上守了一整夜。白天拜见晏婴,妍姬叫她休息,可采兰不放心,硬是要跟过来,脸上带着明显的憔悴。
“好在今日见晏子后,你就能安心入睡,不然还有好几日才到庚子,要是一直守夜,身子哪儿受得了。”
采兰连说无妨,然后回到商铺外继续盯梢。果然,如妍姬之言,门口那人折腾一会儿,没讨到好,悻悻离去。
一个时辰又过了两刻,待晏婴那显眼的劣马拉的破旧车子驶到相府门口,妍姬终于正式拜见了这位传说中的大人物。
两人的对话是在府内一个破旧屋中进行的,丫头们站在院子里不得入内。
相府地处闹市她们先前在外是感受到了的,没想到进了府,喧闹声还这么大。
三人有些担心,自家公子要讨教的是与国相关的治理大道,在这吵闹中,不知屋内谈话能否顺利进行。
她们难以想象晏婴在这样的破屋和吵杂中进行了多少惊天动地的交谈,不清楚他在这里想出了多少惊为天人的法子,亦不明白齐国几十年的根基和这块破地息息相关。但她们知道,妍姬和晏婴的交谈时间不长,至少比预想的时间短——她们先前等了一个多时辰,可最后屋内谈话约莫只有一盏茶时间。
“当年宋先生选择事外之法,我偏信事内之责,从目前来看,竟是我赢了。”
“顷夫人也是坚持事内之责的,可她因此丧了性命,宋先生因此坚守事外,再不涉足其中。”
“可是哪里又有真的置身事外呢?宋先生如今的处境,难道不也在事内吗?”
不长不短的对话里,晏婴作为齐国国相,很好地坚守了保密原则,对齐国之事只字未提,话语全部围绕他、宋阳、顷夫人三人关于“事内事外”的讨论展开。妍姬虽然骄纵,可从未真正怀疑过宋阳的想法,也许是自己水平太低,所以在大是大非、处事原则上从来都不觉得宋阳会错,可是晏婴的话,他说先生错了?
妍姬出门时,说不上是喜是忧。脸上若是用一个词形容的话,那该是,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