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姬依然谢绝,只让仲喜拿了火把,步行而归,到客栈已过了亥时四刻。
点上陶豆,坐下一会儿,正喝着水,采兰进来了。
她白日出去后,回了旧地。
高墙挺立,墙内路寝台火光明亮,墙外小树林枝繁叶茂。曾经的逢家大宅早已化作尘土,仿佛从未存在过。
采兰憋出一个苦笑:饮着我家人的血液,霸着我家人的皮囊,这些草木长得可真好啊。
她屈膝跪下,拱手至膝,先引头至地,稍顿即起,再分手相击,振身而拜——标准的振动,正是丧礼相见中最隆重的跪拜礼——心中默念:阿翁阿媪,女儿回来了!
振动礼后,采兰靠在树上,合上眼,仿佛又看见了那场大火,还有那两个朦胧的身影。
仇人的音容早已模糊,且不说公子骜在齐宫里,就算他在我身边,我也认不出。更别提完全不知道另外一个真正下令动手的人是谁,这样的情况,怎么能报仇呢?
涕泪纵横,采兰又用妍姬教自己忘记仇恨之类的话催眠、麻痹自己,心中尽是酸涩。
我的家,一半在墙内,一半在墙外;祖宗在里面,爹娘姐妹在身边;他们在下面睡着,我在上面坐着,此刻也算是大团圆了。
入夜后采兰回到客栈,她进了妍姬房中,谨慎锁上门,神情严肃道:“淑女,有人跟着你们。”
“早先回来,叔喜不在,淑女也未回来,店家亥时六刻就要锁门,时间不早,我便吩咐店家再等一会儿,准备直接去叔文台迎淑女回来。”
“出去没走几步就看到淑女回来了,欲迎上去竟发现后面跟了个人。”
“那人跟到客栈便离开了,我跟上去,最终还是被他甩掉。虽然没看清,但那步伐肯定是个男人,而且对周遭路径极为熟悉。”
她说一句停一息,只听声音就晓得刚刚的追踪很是费了一番精力。
妍姬未立即搭话,而是又饮了水。这倒不全是怜惜采兰,让她慢慢说不着急的意思,而是自己刚刚下了那么纠缠一局棋,多饮几口水,既解渴也压惊。
仲喜担忧道:“淑女,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
妍姬仿佛没听见,只问采兰:“叔喜去哪儿了呢?”
“她在房里留下记号,是家里来人叫了她去。”
“她啊,只要遇到二哥就不管不顾了,回来可得……”
“淑女!”仲喜强硬地打断了妍姬的话,她不是怕妍姬责罚叔喜,想为自己阿妹求情,而是采兰刚刚明明说了更为重要的有人跟踪的事,妍姬怎么没反应呢?仲喜谨慎提议:“此地已不安全,淑女不如尽快换个地方吧。”
妍姬心生感叹。身边人仿佛都有杯弓蛇影的毛病,韩不信、姬林、仲喜…...在自己的事上,他们都过于小心了,哪里有那么多人想害自己呢?就算有人觊觎晋国公子妍,一路上姬林安排妥当、自己从小又少在人前露面,谁会随意将齐国淑女与晋国公子妍联系在一起呢?
“跟踪之事,暗卫肯定已经回给家里了,我们这边有采兰和暗卫,还有家里的照拂,不用过于紧张。”话毕,妍姬见两个丫头神色未有松动,依旧凝重,知道她们在琢磨来人的身份。来人是谁,自己心里也不清楚。今日弈棋耗费了太多心神,此刻已无力再想其他了。她补充道:“宋先生时常教导我凡事不可过于好奇。今日尾随之人的身份我们不必纠结,关键是得做好准备、保证安全,其他的并不重要。”
仲喜心中明了:“奴会做好安排。”
妍姬点头代替回答,她知道仲喜定会将事情办妥当,不再多说。
今日是真乏了,简单梳洗后,妍姬让仲喜拿出裘被盖上,灭了铜豆,迫切地赶往梦乡,可最终却是满腹心事,没能如愿香甜睡去。
齐郑联盟在即,自己身份暴露得太快,虽说姬林安排了人手,可这毕竟是临淄,他们在地域上居下风,对方若突然行动,定会是一场恶战。
屋里窗是关好的,仲夏的小风吹不进来,妍姬却用裘被紧紧裹住自己,心里奇怪,都这个天了,怎么还觉得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