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的高塔中，人们高举双手嚎叫嘶吼，表情狰狞却又掩不住狂喜。他掠过无数狂热的黑影，攀爬到塔顶，他看到——

绿柳清风，眼前的石椅，和空气中独特的水腥气。河边石椅，一个男人僵硬地坐起身来，眼神呆滞的试图回想起过去，但只能隐约记得摇动撕扯的手，遮天蔽日的塔楼……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脑子里的记忆似乎被清空了，只记得自己叫——11，不对，应该叫十一，哪有人名字是数字的。

面前大抵是座古镇，不少建筑虽已脱漆掉色，但仍留有几分深沉典雅的韵味。古朴的石砖歪歪扭扭地铺满了地面，能看得出来，小镇富足，但铺地砖的匠人却并不专业。而河边稀稀疏疏地种着一颗颗古柳，有的高大旺盛，抽满新芽；而有的则早已腐朽，却也无人在意。

路对面的，是一个披红挂彩的新建酒楼，名为金玉酒楼。牌匾上一手的楷书烫金大字仿佛还未曾凝固，映照着牌匾下两尊硕大的石狮子也是威风凛凛。附近一些小贩张罗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吆喝着路边行人的注意。

“要出去……”一阵喑哑的声音念着。

看着眼前的一切，男人的脑子里浮现出了自己的理解：现在是白天，这里是个古镇，我是一个人，刚才我在睡觉，醒来却没有记忆，但却拥有一切常识，甚至能理解“常识”这个词的含义。

伸头看向河面，河面倒映着的他不甚清晰的面容，依稀能看出来颌面线条分明，倒也勉强称得上是俊朗，但与身上的书生装扮相比，相貌更像是弱冠之年，刚刚离乡游历的年轻侠客。

正在梳理脑中的信息时，河边对面的宏伟酒楼传来一阵熙熙攘攘，男人定睛一看，这吵闹的源头，正是两个大汉从酒楼前厅，一路追打着一个红袍胖子的动静，胖子慌忙间一时不察失足滚落台阶，俩大汉顺势追下去一顿拳打脚踢，顿时哀嚎声、叫骂声、嘲笑声鼎沸，好不热闹。

“小心他……”喑哑的声音继续念着。

这胖子给人的第一眼印象就是胖子，不仅是因为身材短小、体型肥硕，主要也是因为那小胖脸上的五官也是圆圆润润、和和气气，即便被打，脸上竟还堆着笑。

待两位好汉给完最后一脚，啐了一口转身后，那胖子竟灵活地弹跳而起，向四周一顿打量后，便冲向男人石椅旁的空位一屁股坐了下去，小胖手在自己的红袍子上随意地抹了抹，然后转头笑眯眯地询问：“敢问兄台贵姓？”

一切发生的太快，男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但嘴却条件反射般的蹦出了几个字，“免、免贵姓呃……十，名、名一。”

胖子摇头晃脑，“湖光滟滟何系舟，举风消解拾忆愁。何拾忆啊何拾忆，好名字。”

男人张了张嘴，刚要纠正，但一想到自己确实已经失忆了，首要目的也确实是要“拾忆”，干脆自称何拾忆算了。想到这，男人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嘴角微扬脱口赞叹道：“好名字。”

胖子一楞，表情略显痴傻，但随即又恢复了自认为憨态可掬的笑脸。但见何拾忆没有继续与自己攀谈的想法，只得主动自我介绍起来，“在下姓吴，名儿也好记，单字一个天，敢问兄台何方人士啊。”

何拾忆皱了皱眉头，对眼前鼻青脸肿，问东问西的胖子产生了一丝怀疑，于是反问道：“那我敢问兄台，刚怎和两位酒楼的‘门子’大哥那般亲热？还拍拍打打好不热情？”

“别提了，实在饿的不行，进去找口饭吃，我也不求给我端上什么玉盘珍羞，就想蹭口别人不吃的剩饭剩菜，好嘛，半拉馒头，还没塞进嘴里，那俩人看见了直接给我一顿打扔了出来，这世道，哎。”胖子委屈巴巴地挤了挤两只小眼，谈起自己的伤心事时，也顾不上那些文人的拿腔作调了。

“你会死！你会死！你会死！你会死！你会死……”那喑哑的声音乍然高亢。

“别念了！”何拾忆突然站起，对着空气大声怒吼。周围的谈笑声一下静止，附近的镇民古怪地看着何拾忆，眼神中似乎多了些什么。

“没事吧……”自称吴天的胖子也吓了一大跳，警惕地看了看周围的镇民，又担心地看了看何拾忆。

脑子里的声音终于不再出现，何拾忆喘了口粗气，有些抱歉地看着吴天。这陌生环境下隐隐带来的惶恐感、脑子里古怪声音，以及吴天突如其来的善意，让何拾忆不禁苦笑一声，忍不住向吴天吐露出实情：“说来可能很奇怪，我没有之前的记忆，我也……”

胖子吴天的瞳孔骤然收缩了。

那是与身材不符的灵活。吴天猛地一扑压倒何拾忆，用那双小胖手捂住何拾忆的嘴，同时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在快速打量周围人的神情后，吴天紧绷的表情总算松弛下来，低头对着何拾忆挤眉弄眼，然后松开何拾忆的嘴并赶忙扶起，大笑着说道：“原来是凤凰集那个小地方来的啊，你说这青玉镇的蚊虫就是多，要不是我拍这一下子你保准被咬得比我还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何兄，走！我去给你接风洗尘。”

周围似乎隐隐传来了一阵嗤笑声。吴天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双手在自己脏兮兮的红袍子上蹭了蹭，就赶紧推着何拾忆就离开了河边，何拾忆一头雾水，但也颇有城府的装作寻常样子，讪笑着随着吴天离去。

二人来到了一个刻着“琢石巷”石碑的巷弄尽头，吴天左右确认无人后一脸严肃地看着何拾忆。

“何兄，你永远、永远不要在这儿说你没有记忆，不记得自己从哪来的，别人跟你打招呼你就笑，别人问你不知道的就装傻，可别表现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上一个在街头大喊自己什么都不记得的人，已经被撕成碎片了，就在街头，就是街头这些人，他们把他的血肉争抢着撕开，带回家吃肉熬汤，为什么？我哪知道为什么！”

“因为我一觉醒来也没有记忆，我也是失忆人！而他们呢？看着像人，实际是鬼啊，是恶鬼！都是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