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秦淮八岁那年的岁初过世,正月初五,正是家家户户走亲访友的热闹日子里,连月缠绵病榻的姝娘在陪儿子秦淮度过了最后一个辞旧迎新的春节后,到底没迎来那一年万物复苏的春季。
妾室过世后的牌位不能供入祠堂,秦振海那时虽忙于军务不大着家,对府中妻妾子女也多有忽视,到底还能在大儿子生母逝后多体谅他几分,上将军府这么大个地方,另辟一间小屋给大儿子供奉他母亲牌位并非难事,秦淮会在每年的正月初五,寻个时间独自在
供奉他母亲牌位的小屋里待上些时辰,给姝娘上香焚纸,对着她说说话。
有时秦洵那天正好留在府中,就会陪着长兄一道,记忆中秦淮还会烧些信给他母亲,他烧信时秦洵偶然一瞥,并非是长篇大论的碎碎念,是他长兄一贯的简洁清淡,诸如“孩儿安好,母亲勿念”之言,但秦洵心里清楚,能动笔写下这些简短言辞烧给逝者,已经是自己长兄对逝者情义深重的表现了。
事实上秦洵应是见过姝娘的,他出生时姝娘尚在人世,也因意在将儿子秦淮托给嫡夫人林初而拖着病体与林初这处多有走动,甚至逗弄过摇篮里婴儿时期玉雪可爱的秦洵,可惜那时秦洵毕竟才几个月大,姝娘过世时他也还差三月才满周岁,长大后姝娘自然不在他的记忆中,他祭奠姝娘也只是因着与长兄秦淮的情义,碰上哪年里正月初五那日不跟着父母走亲访友,就会去陪伴长兄,并非是当真为祭奠姝娘这位逝者,且也并未祭奠多次,自然是没太放在心上。
六年未曾归家,秦洵更是对此事已然淡忘,刚好今岁秦淮又没在正月初五当日去祭奠母亲,秦洵一时没料着他深夜出门竟是去提前祭奠了母亲,直到秦淮稍稍一点,他才顿时明了。
秦淮说得不错,他新晋任礼部尚书的第一个新春,即便他自己不想,也定然会有大批的宴酬请帖在正月开始后送来他手上,官场交际上身不由己,统统推拒别人说你自命清高排挤你,而一旦接下其中一张请帖,那就张张都得接,场场都得去,得罪哪个都不好。
秦淮怕自己在今岁正月里赴宴忙碌起来会赶不及回来祭奠母亲,这便选在提前几日,除夕夜里辞旧迎新的时辰,自行回了一趟上将军府,在那间供奉母亲牌位的小屋里,陪着逝世多年的母亲守过了这个岁。
过了子时,守完了岁,他收整一番焚尽的纸信灰尘,给母亲牌位前的香炉里重新添燃了三炷香,拜了三拜,这才同回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又离开了上将军府,回到了过年期间留宿的安国公府,而后在住宿院落里经过秦洵门前时,被候着他回来的秦洵开门拦下了。
他们兄弟二人互相了解对方的性子,秦洵并不为自己忘记了姝娘的忌日而内疚,秦淮也不会责怪他忘记了一位与他并无情义的逝者的忌日,但秦洵鼻间一阵阵拂过长兄身上不知在那间小屋里待了多久熏上的香火烟尘,不免有点心疼他。
秦淮手上的油伞原本在收起后的褶皱缝里残留了从雪夜归来时覆上的薄雪,此刻被从秦洵房里溢出门外的暖和气一熏逐渐融化,因着秦淮伞尖下倾的执伞角度,雪水汇集后顺着伞身细流而下。
秦洵扶着自己房门的门框,望着地上自伞尖滴落而
下的水迹,又抬眸将目光移上长兄淡淡噙笑好似波澜不惊的面容上,抬起一手往长兄一侧肩膀重重握了一把,轻声道:“不早了,大哥回房早些歇息。”
“嗯,你也早些歇息。”秦淮下巴一点往他房里示意,“关门吧,别让寒气往里灌了。”
人死形神灭,存世的人却因心怀情义而成为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
秦洵重新合上门,脱下厚重的外袍往被窝里一躺。今日时辰太晚了,洗漱一番便好,沐浴什么的太过麻烦,待到明日醒来起床沐浴不迟。
他这样想着又笑起来,若是齐璟,他肯定不能忍受不沐浴洗澡就上床睡觉。
多日不见,很是想念他,再过几天就进宫去见他吧。
已过子时,此刻步入元晟十一年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