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虽远居平州二十年,可侄儿相信,当今大齐的局势,伯父心中多少有几分掂量。”
“所以?”
“储君之位空缺。”
少年面带微笑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孤舟几乎是瞬间便明了他的意思。
“齐归城啊齐归城,你小子,当真是野心不小。”他冷笑道,“你凭什么认为,我这么一个藏居于此的废人,能在此道上有助于你?”
“侄儿既向伯父开口,自有信得过伯父的理,伯父心中亮堂,何必难为侄儿言明。”
一口一个伯父,齐璟的意思很明白,若是孤舟愿意相助,待往后龙椅上的人是他,他承诺视孤舟为伯父,定能保其性命无忧,不会再叫其如这二十年一般,在皇帝暗地的搜寻追杀中隐姓埋名躲藏苟活于世。
真是好大的诱惑与海口。
孤舟脸色却不好看起来:“所以,你把秦家小子带来见我,是想与我加这感情筹码,还是想以此威胁我?”
“伯父误会,将微之带来见伯父,并非是侄儿的意思。”
“哦?”
齐璟隐晦道:“当日是谁指引侄儿前来寻得伯父,今日,便同样是那位。”
“小子休要胡言。”
“侄儿连夺位之心都已向伯父剖白,何必为此事欺瞒,个中缘由侄儿亦如伯父一般疑惑,出口之语却是绝无半句虚言的。”
孤舟心中无端有几分不祥之感:“皇权之争,成王败寇,一个不当心便会招来杀身之祸,我并不相信阿那位,会愿意将这小子牵扯进这样的事情来,除非”除非有什么不得已,让林初觉得自己这个当娘的已无力护住秦洵,只能放手让这孩子卷入风浪凭他自己本事挣活路。
“不过,侄儿这里,并不打算完全照那位的意思来。”
孤舟这下倒有些摸不清他的想法了:“有何说法?”
“那位当初愿意指引侄儿寻得伯父,便是将赌注压在了我这一边,也就是放手将微之与我绑在了一起,将林秦两家站位于我身后,我存他存,我亡他亡,望他与我一道进退,今后生死荣辱如何,全看我们的命数。此番那位叫我将微之带来,意为向伯父明示此意。可我不这么想。”齐璟往前倾了倾身,神色分外郑重诚恳,“伯父,今
日侄儿唤您一声伯父,带微之来拜访您,既不是想在您这里加大感情筹码,也绝无威胁之意。夺位之争,变数良多,我其实并无十足的把握,微之与我走得太近,日后若我有不测,他定会有所牵连。我若成,自会护他一世安平,若我无用,请求伯父护他一护,将他从这些争斗中抽离,从此与长安诸事再无瓜葛。那些纷乱杂事,我一力承担足矣。”
孤舟颇为有趣地笑了起来:“齐归城,你真是叫人奇怪,你既这么想这小子性命无碍,何必费这么大事来求我,你早早与他撇清,别让他过多掺和进你这档子事,不是最能护他周全。”
齐璟沉沉笑了声,极是郑重地摇了摇头。
孤舟望着他的神情,忽叹笑:“年轻人啊,可别后悔。”
“不会。”齐璟意味深长。
孤舟活了这么大把年纪,死都死过了一回,什么样的世事没见过,眼光不知有多毒辣,怎会看不出这两个小子之间异样的暧昧情愫。也正是看透世事,他并没有什么过多的惊诧反应,只望他们不是年少意气,日后别为自己今日的选择后悔。
齐璟如何听不出,又如何不知秦洵与皇家人撇得越清越好,可是他不舍得,当他自负也好,自私也罢,在他还有能力将秦洵好生护在身下时,他绝不会放其离开自己身边,能贪一晌是一晌。可是他也并不想因自己这些私心叫秦洵被他牵连过甚,便又要为日后的秦洵划出个归处,若他齐璟成,自不用担心,若他齐璟败,也能让秦洵安度余生。
孤舟是断然不会拒绝的,不仅仅因着秦洵是林初的儿子,往大了说就因着当初高祖在位齐舸还为太子时,林秦二家曾归于齐舸,他就不会放着兼有两家血缘的秦洵不管。
而他平王齐舸,孤舟先生,齐璟毫不怀疑他有保下秦洵的本事。
“我离长安甚早,齐端的这几个儿子,我其实一个都没印象,不对,那个老大,叫齐瑄的,那年他刚呱呱落地,倒是见过他襁褓之中的模样,剩下的崽子就真的是见都没见过,不清楚是个什么德行。”孤舟全无尊敬地直呼当朝皇帝的名讳,低头敲着棋盘,像挑拣白菜一样点评着他的皇子们,“这么多年我离长安甚远,听到的风声也多是市井之语,听说你们几个皇子光皇后所出就有三个,齐瑄中规中矩平庸无奇,齐珷烂泥扶不上墙,近年见着你,倒像是个好苗子嗯,就该是个好苗子,否则你们威骑大将军怎会将宝压在你这头。只是小子,精明过头有时候也不是个好事,当心聪明反被聪明误,你那皇帝老爹可不是个好打发的。”
二十年前皇帝最终留有一丝恻隐,见他齐舸已成废人,留他性命放他离去,以平王身死于平王府大火
之辞应付天下,事后却终是不安于未斩草除根,始终暗自搜寻他的下落,他自然近不得长安,也并不想回去,改名换姓在外躲藏漂泊多年,最终回到了自己名义上的封地行渔者垂钓之举,大隐隐于市。除了那青梅竹马差点与他结发的女子,再无人觅得平王在世间的行踪。十七年前,便是连林初也断了与他的往来,一直到两年前齐璟得林初指引寻得他,他才再次见着皇城中人。
“伯父中肯,侄儿受教。”齐璟完全没有为自己那两位被孤舟贬损的兄长维护颜面的意思,甚至听完孤舟说他好苗子,还颇为赞同地点点头。
孤舟好像也没想到这个一向进退有礼的晚辈这么坦然自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继续说:“你之后还有三个,一个残疾一个年幼,似乎在你下面那个,也是皇后所出的老四,叫什么?齐琅?听闻也是聪颖过人。”说完补了句十分看不上的嘲讽,“本以为那女人这辈子就指望着庸才齐瑄开窍了,居然还能给她再下个聪明蛋出来,运气不错。”
齐璟没出声,静静听他发表着对皇城中人的喜恶。
“归城,你好好看看你伯父,看看我如今这张脸。”孤舟终是将这个侄儿唤得亲近了些,端过蜡盏将自己伤残的面容映得分明,“我不与你说笑,是真心实意地提醒你,那个位子,不是那么好争的,你非嫡非长,处境更是不利。且储君非君,你若要争,争的便不是太子之位,而是那把龙椅,你必须为君,而非储君。历来从储君之位跌落下来的人,都不会是什么好下场,轻则遍体鳞伤,重则尸骨无存。你面前的这个伯父,就是前车之鉴,你可要掂量清楚了。”
这句话过后二人陷入了良久的沉默,齐璟知道今日的一番谈话将要收尾,微微一笑,表明了态度:“多谢伯父提点。”
齐璟道了声告辞,不在意他作不作回应,转身走向门口打算推门离开。
就在他手碰上门的时候,背后的孤舟忽又出声问他:“我心中有一疑问,思忖着还是问一问你。”
齐璟手上动作顿住:“伯父请讲。”
“以你的资质,若是照常理获封个普通亲王,统一块封地,安度此生绝非难事。你为何偏要去争这位子?”
齐璟低垂着头,面容隐没在黑暗中瞧不分明,语气似是带笑:“我若是说,这位子本就该是我的,而我也与伯父一样,痛恨着龙椅上的那人,伯父信是不信?”
语毕他轻轻推门而出,回身给孤舟带上了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