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家怎么会喜欢学男子束发……好了。”年奕嬗借看水面照照自己,“行,能看。”她的木簪就攥在手心里。
两个人又走起来。尹无依随口问道,“你怎么不爱戴发饰呢,连簪子都是素的。年家差你一个人的首饰?”
年奕嬗忽然支吾了,“不、不喜欢不行么!那东西叮当直响,听得心烦。”
尹无依觉着奇怪,“不响的也不喜欢?我方才还思衬着你生辰时要备些什……”“总之不许是首饰!”
尹无依忽然想逗她,于是问,“哦,那玉佩香囊也不行?”
年奕嬗兀自住了脚,小脸上的神情变得很严肃,“你想娶我?”
尹无依却也没料到她这么直接,于是换他支吾起来:“呃……我……”
“不可能。你娶不到我。”她斩钉截铁道。
于是两人间不再说话。
太阳最终还是吞没了代表约定的造景石,两个小孩对视一眼,沉默着一前一后踏上回学堂的路。
“站住。”突然,一个浑厚的中年男人声音响起,尹无依被吓了一跳,年奕嬗却是身体瞬间僵硬。
“将军大人。”“……父亲。”孩子们见到来人即游常雄只能规规矩矩地行礼。
“小奕,又偷跑?”他的声音里含着怒火。
“不,没有,我们只是……出来散心。”尹无依用半边肩膀将年奕嬗挡在身后,抢先一步道。
可惜游常雄并不理他,只对着年奕嬗说话:“我说过吧,后果是什么。游……年英嬗,你该罚。”
“来人,带走。家法。打到认错。”
尹无依拦不住她身边货真价实的士兵,眼看年奕嬗被拉扯着拖远,姑娘的目光间闪烁着慌乱与无措,他是有些慌不择言:“等等,将军!……她是个女孩啊,怎么能?!”
正要离开的游常雄闻言停下脚步,但并不回头:“教唆、包庇。把他也带走。”其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你不是游家的人,我无权动你。但你看好了,这是你身为帮凶的代价。”
那一日成为了尹无依今生的噩梦。那该是他第一次真切地理解“血肉模糊”这个词,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一个小孩子撕心裂肺地叫起来能刺得人耳膜连着心脏都在疼。
他隐的记得自己声嘶力竭地劝过年奕嬗服软,却也记得她那个决绝又绝望的眼神。
尹无依的父亲尹惟亲是个温柔的人,他向来疼爱自己优秀的儿子,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慈祥的父亲耐心地劝慰儿子半夜,这才令他免于终身的心灵创伤。
可是年奕嬗呢?
后来,她被禁足半月,困留家中休养伤势,终日伏床。
等终于到了被准许探望的那天,尹无依几乎是飞扑着到了年奕嬗的床前,死死抱着她一个劲儿地哭,直哭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也许她的眼泪早在那一天流尽了,期间她居然是笑着的,不断轻抚尹无依的后背哄他不要哭。
“尹明誉,别哭了。你看这个,”她伸手去指桌上落了厚厚一层灰的模盘,“我教你下棋,学不学?”
尹无依早该想到的,以年奕嬗的性格,妥协绝不可能发生。所以后来某一日尹无依在学堂背书时听到了她又被游常雄抓个正着的消息后,他双腿一软,膝盖磕尖锐的桌脚留了一道很长的疤。
后来。
再后来。
直到尹无依的心已然麻木。每每年奕嬗伤势太重只能静养时,她就会和尹无依一起下棋玩。姑娘好胜,永远执黑棋,尹无依也甘愿执白子,攻防一体,正合他心意。
后来的后来,年奕嬗被太子陈俑单作为女将点走,进入了齐北河南线的战场,那时尹无依十六岁,年奕嬗十七岁。
尹无依再收到年奕嬗的消息时,竟是她的死汛。
如今,尹无依二十三岁,未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