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钟非常痛快地批准了余小凤的辞职申请。
月底她将离开华晨。走后,林杉等首批创业者所剩不到1/3,坚持下来的人越来越少。仿如某种元素渐被稀释。
那些离开的,或因家庭,或因身体,或因薪酬,或因环境,或因孽缘,或因上下级矛盾,或主动或被动,纷纭而去,就像这个季节,海棠树上簌簌飘落的红叶。
周六可单休。但林杉的意识里,常年没有单休概念。周六,他喜欢穿行于厂房和宿舍。
天空蓝得像块秀色欲滴的玛瑙,轻唤一声,随之其道大光,满目神迹。县城北面的博罗科努山,群山古朴千年不变,峰峦高耸者,已绣上银边——山头已落雪不化。南面的西天山,这道四节流转的屏风,向西迤逦展开。
两列朝着大西洋虎口样张开的大山,吸纳暖湿丰瑞之气,吐哺万类生机。林杉所居位置,在博罗科努山脚下山地向河谷平原过度的中间带,可仰观雪山翠峰,俯瞰沃野千里。
走进细纱车弄。员工忙忙碌碌,接头,落纱,清洁地面,保养机台,有条不紊。纱锭旋绕的嗡嗡声,均长齐整,丝丝入扣。人到中年,林杉蓦然回首,这些已成为命中底色。
余小凤的离职,把林杉记忆里的陈年旧事牵连而起。他想起了KT培训时的李清波和王玉莹。前两年,俩人先后离开了华晨。说起他俩的去留,必得提及一人——付长河。
付长河,背景出身,壹棉前纺车间。学徒时,论起来还是老聂的半拉子徒弟。老聂立山头拉队伍,付长河被拉入华晨团队,在前纺车间干梳棉保全,工段长是李清波。
王玉莹比林杉小五六岁,胖,她每次与林杉对着脸说话,林杉边说边很自然地转到她的身侧。因为不这样就会很尴尬。对着脸说话,两张脸虽可保持礼节性距离,但王玉莹腆出来的肚子,会触碰到自己的腰部。她那双炸裂开来的乳,双锤样有种迎面来袭的压迫感,这令林杉很不舒服。不知其他男人有没有这感觉,林杉也羞于与之探讨。
王玉莹的老公与付长河曾是工友,辞职后自己干个体运输。缘于此,人前,付长河对王玉莹嫂子长嫂子短,照顾有加,林杉感觉付长河有情有义。
像鲁迅先生说的,林杉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人。他总爱把人向好处想。当他看清事实与真相,洞明一个人的险恶之心,必定已付出惨痛代价。
先前的老聂、艾魅虹,带给林杉的,更多是身心上的摧残,那时的他,内心尚单纯,理想化,脆弱,敏感,极易在精神上受到伤害。与老邬,是实实在在的经济盘剥,遭此一劫,若无天道护佑,否极泰来,林杉的下半辈子,在经济上断难翻身。当然生灵涂炭,被老邬洗劫一空的,还有王光殿等几十人,大体就是华晨纺织创业元老团。
只有血污才能让善良者醒来,成长,觉悟。林杉一路走来。
话说当时,创业团队尚在马明曦的民族服饰公司宿舍居住。五层宿舍楼,内地人住在二层和三层。二层精装修的十几个房间住着中高层,高管单人单间,中层两人一间。其他人,女的住三层,男的住二层,或三人一间,或四人一间。
某晚临近十二点,林杉有事去找付长河。都是男生宿舍,他只象征性敲了敲即推门而入。屋内只有付长河与王玉莹俩人。林杉也没多想,集体宿舍,女人到男人室内串门也正常。
室内四张高低床,临窗一张小条桌。付长河与王玉莹相对而坐。见林杉进来,王玉莹把脸转向窗外,林杉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她既不打招呼也不说话,异于常态,仿佛林杉的贸然而入,令其厌烦。
林杉三言两语把事情交代清楚,抽身回到宿舍。面对王玉莹的冷遇,百思不得其解。
有一次,林杉从楼道里穿过去,行至距付长河宿舍十几步处,其宿舍门突然自内拉开,走出来的竟是王玉莹,她疾走如风,自带怨气,掩面抽噎,肥硕的身子,轻盈亦如扶风的充气人。
林杉放慢脚步,等她在楼道出口拐向三层才放开步子。付长河从室内探出头,向楼道尽头张望,见有人走动,随即把门“砰”的一声闭合。
第二年的秋天,华晨宿舍装修完毕,创业团队集体搬进公司宿舍。厂房竣工,机台安装,自前向后开起来第一条生产线,生产出来第一华晨纱。
华晨的事业在发展,在推进,生机勃勃,欣欣向荣。芸芸众生际遇,纷纭人生百味,也在潜滋暗长,形同雪山牧场的春草,萋萋无数,南北东西。
雨里来雪里去,苦熬的一年半,不再寄人篱下,终于有了自己的宿舍。想想这天,大家心情愉悦,连晚上睡觉梦见吃饭都是家乡味道。
这天,老聂带着林杉“钦点”宿舍,老聂说,林杉做记录。谁住几层几号宿舍?谁与谁住在哪个宿舍?他早已成竹在胸。自东到西,自一层到二层,他了了分明,彷如沙场点兵。
自一层楼道东侧阳面,老聂开始“指点江山”。“我住一号(一号宿舍里外间,属于套间,当时老聂夫妇已外出租房另住),邹之星住二号,你住三号,王光殿住四号,李清波和田嘉木住五号......。”
“让老杨(企管副总)住到楼上去!让武文璋住到楼道那边!八九个女的,统统住到楼上。”老聂边走边说,提及老杨和武文璋,眉头紧蹙一脸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