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杉到皮木房找马泽水,他也是探亲方回。见面就说:“佳德旗下的佳义公司,总经理和财务负责人在‘里面’已半月有余,按常规:人出不来,就再也出不来了。坊间传言二人涉案金额达陆亿,他们在上海都不止一套房.....。”
林杉一阵唏嘘。“这俩人,还不知要攀援牵扯出多少人!如此下去,佳德再无翻身之日,还债权人的钱更是渺茫。”
“听说司法部门已成立专案组,正在立案调查佳德高层侵吞公款等违法行为,人员范围锁定集团领导和各理事单位职业经理人。听说老邬还在XJ躲着?”
“没在这边,已回到内地”。
话题最终落在当下。提及华晨未来,俩人忧心忡忡。老邬留下的这个烂摊子,够老钟忙活的半辈子。走自己的路,让继任者无路可走,这是老邬空前绝后的行事风格。
都是不好的消息,负面情绪,愁眉苦脸,抱怨与愤懑,这是债权人的众生相。金钱作为一种能量,正在形成反噬力。
走出皮木房,林杉不停地祷告:
华晨纺织千万不能停摆。自己放进来的近柒拾万借款尚且不论,还有给企业网贷的拾万元贷款也要落在自己头上。意味着自己平添了拾万元债务。
现在林杉才明白:为什么老邬撤走前,先把自己的网贷还清。为什么财务出纳小叶,宁可冒着职务犯罪的风险,也要死死卡住老邬,坚决把自己的网贷还清。
因为企业面临太多变数,随时可能停下来。树倒猴孙散,没有人对此负责。
老邬在融资方面,巧取豪夺不择手段,甚至不惜役使管理团队,以个人网贷的方式为企业融资,感觉大厦将倾之时,他比谁跑的都快。
“企业用钱,个人还债”,这是无良企业对职工敲骨吸髓式的敲诈,也是老邬式的职业经理人为管理团队铺设的陷阱。事实上,佳德集团各子公司,网贷类的案例已曝出很多,职工潦倒困窘一言难尽。
无论如何也要把企业干好,哪怕仅仅为了自己。林杉发觉,自己在华晨纺织干了七八年,所挣的工资所挣的钱,就是捏在手上的几张薄薄的借条,盖着华晨纺织鲜红的财务章,与自己的血泪一样红鲜。
八年光阴,人生中最具创造力的盛年,无数心血,汗水,牺牲,割舍,业已被命运典押,既无来路,又无希望,欲罢不能,欲哭无泪。
理解了这些,就能理解侯刚式的人物,为什么会深陷重度抑郁难以自拔。
常弘达辞职的事情,林杉已给老钟做了汇报。意思是:老常在弱电方面既专又精,月薪捌仟,他若辞职,再找这么个人,月薪不会低于壹万,何况也未必能及时找到替代的人选。电气不给力,对提高产质量影响很大。另外,他若辞职,怕引起其他人的连锁反应。
林杉最后的意见是:自己先出面做老常的思想工作,若做不通,副总袁华中和邵青云也帮着做工作,若他俩还不行,就得你钟总亲自出马,目的是力争把他留住。
老钟说:“就这么办吧,你先给老常做做工作,想法让他留下来。”
林杉赶到电工保全室,老常不在,他在车间修车。林杉给他打了个电话,意思方便时谈一谈。老常说忙完车间的活儿,他去综合办找林杉。
半个小时后,老常走进综合办。林杉说,“常工,你的辞职报告我已汇报给了钟总,钟总舍不得你走,让我给你做工作,继续安心工作。”
老常头摇得像个拨楞鼓:“不可能,我已下定决心要走。对方说过去月薪就给到壹万。令人生气的是:老邬在任时就不讲信用,事关我们切身利益的事总没钱解决。”
老常语速极快,林杉需仔细听才能跟上他的表达。“逢年过节,发不发福利不在意,最起码要把我们全年的保险费结清。回想起来,就有那么一年,春节那天收到公司报销的保险费,这让我在家人面前很有面儿:‘看看,公司把我的保险费报销了。看病能报销,晚年有退休金,生活有保障’。”
老常脸上的表情忽明忽暗。“就高兴了那么一回!自那以后,我自己又垫付了近伍万保险费,两年零十个月,企业没给我报销一分钱。找公司领导反映问题,他们连句人话也不说。”
林杉问,“常工,你放在华晨多少借款?”
“肆万!”
“加上这三年要报销的保险费,总共柒万左右。”
“嗯。大概是这个数。”
林杉看老常态度非常坚决,觉着应从长计议,不宜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叉开话:“听说上次你骑行走遍独库公路?”
“嗯。我从乔尔玛上独库公路,自乔尔玛骑行到库车,从库车折返,贯通整条独库公路到独山子。又从独山子骑行回到乔尔玛,下独库公路。”
“你相当于在独库公路上骑行个来回儿。用了多长时间?”
“十五天。”
“路上怎么歇宿?”
“我不住旅馆,宿营用行军帐篷。全程没怎么花钱,也就是在饭馆吃饭花点钱。”
林杉想起自己去年包车跑独库公路,从那拉提上独库公路北行至乔尔玛,夜宿山中毡房,到独山子,西行绕果子沟大桥进入伊犁河谷,整整一宿一天,坐车都累得形同散架。
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年长几岁的老哥,矮小,精瘦,貌不惊人,但他活得自在、随性、自我。拿得起,放得下。内地人员眼中,他就是个另类、神人。
林杉从来不这样看他。他对骑行、马拉松的热爱和追求,就像自己的书卷气。也许他走了,林杉会愈加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