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阵急雨。天随之放晴。林杉走进车间。每天到车间走一趟。看看角角落落。看看职工的状态。听细纱机纱锭摩擦发出的嗡嗡声。听粗纱机悠长的弦音。听自动落纱机彷如喘息的吞纱声。在外人看来,这些看似索然无味的噪音,是令林杉最为亢奋的劳动交响乐。
每天听听这样的声音才会心安,晚上能睡个安稳觉,这是林杉的习惯。最怕的就是整个厂房寂然无声,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除非节日放假,否则这就意味着企业停摆。
在林杉的从业经历中,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场景。壹棉徐徐落幕之时,无数次上演这样的空镜头,偌大个车间连点人气儿都没有,这是纺织工人的悲哀。林杉盛年不再,他不愿这样的厄运落到华晨纺织。
林杉进车间主要查劳动纪律,厕所,更衣室,安全通道,辅助工躲在里面玩手机,聚集闲谈。
不养闲人,不养懒人,不养负能量的人,这是林杉人资管理的底线。
天气转凉,再有一个月,就要送暖气。天空有些霾气,能见度低,灰色的云在天空恣意铺排,与远处的雪山相接,融为一体。
海棠树挂满鲜红的果子,珠润玉圆,玲珑剔透。咬一口,酸甜无涩,口舌生津。田野里丰收在望,白日里去县城办事,玉米秆白花花站满一地。
维族聚居区。似乎这里没有忙秋一说,他们有大把的时间去收秋,慢条斯理地收割,运肥,犁地,种麦子。大雪来临之前,他们还有放牧牲畜,或外出打零工。有时间跳舞,唱歌,喝酒,参加一场又一场婚礼。
人民渠的水,要从四月初流淌到十月末才会枯竭,整个夏天,它把个WL县城滋养得油光水润。
西瓜,哈密瓜,苹果,梨子,石榴,红枣,被唤作马蹄子、羊奶子的葡萄摆满村巷沿街的店铺。
孩子们在大街上嬉戏,他们无忧无虑,让成年人既羡慕又嫉妒。成建制的牛羊还没从天山草场赶下来,鹰隼、乌鸦、斑鸠、松鼠、田鼠已备过冬的食物。
万类霜天,这就是大自然,以及人类生活。林杉印象里,今年是个特别的年份,上半年发生的事情,比过去七年还要多。
老邬走后,只给林杉回过一次电话。言语低沉,情绪落寞。意思是:“余老师(其妻)心脏不好,吃一惊吓一跳(债权人堵门),我不能把所有的东西都失去(已失去很多),你们的“还款协议”盖上合同章就行,否则合同章被拿走,你们连这张纸也没有。本来我走后,所有的事都该继任者承担。”
这算是老邬就自己开溜的一个颇为体面的解释。言外之意,我偷偷走掉出于无奈。还款协议你们按我的意思弄,若不满意,你们爱找谁找谁去,我已无能为力。另外我已交割清楚,企业后边的事都由继任者收拾。
老邬几日不见踪迹,大家为他的安全担心。中秋节的前一天,老钟授意林杉给老邬发个消息,问他是否还在厂内,中秋夜内地驻疆人员聚餐,他们夫妇是否参加。老邬没搭理林杉。
老钟又找林杉,说公司的途昂被物流公司的阮总不清不楚地开走,车已被华晨前企管副总杨林盛保全,法院若管我们要车,我们如何应对?这事大家商量商量。
最后决定由林杉出面向当地派出所报案。派出所出具了一张报案证明,又把林杉支到法院。林杉到法院找到执行法官,把情况说明,回来给钟宇杰复命。
老邬走后,林杉主动退出办公会。现在开办公会的只有三位高管。林杉不想再过多地参和高管的事。自己忠心耿耿地维护老邬,指望他能够为企业为创业元老们干点好事,尤其在债权方面出把力,没想到他抬腿跑了。
壹棉细纱车间杨主任打来电话,说打老邬的电话不接,发微信不回,说去年六月份,他车间派几名工人到华晨纺织帮着平修细纱机,不到肆万元的技术服务费还没结,职工都在找他。
说起来,这还是林杉给老邬出的主意,牵线壹棉派遣四名技术工人到华晨整修设备。后边的事情由武文璋与杨主任对接。一年多了,直至老邬撂挑子走人,也没给人家结一分钱。四名工人中,当下有一人身患重病,生命垂危......。
这就是老邬的为人。想想这事,林杉觉着自己也脱不了干系,若这笔钱最终黄了,自己愧对壹棉父老。
常弘达走进综合办,向林杉递交了辞职报告。
前几天,武文璋等人就保险欠费找老钟要文字性证明,老钟断然拒绝,且言语间流露出“定点清除”的意思。这激怒了常弘达。
林杉只摇头,舍不得他走。
常弘达的专业技术确实好,尤擅弱电,他通过维修电器元件,每年可为公司节约几十万。但公司拖欠了他两年的保险费,总计不到两万。
常弘达精瘦,离异后未婚,单身多年,特立独行。业余时间,跑马拉松,骑自行车穿越独库公路,五十多岁的人,有着异于常人的活力。
宿舍内,他把行军帐篷支在床上,放下帘子,就是一个人的世界。他活得自在随性,超凡脱俗。
常弘达情绪激愤,表现出对老钟的强烈不满,意思是:老钟与老邬一丘之貉,都没正经。大爷不伺候。有好几家公司联系他,月薪起步就是壹万。自己之所以甘于在这里挣捌仟,缘于跟大家相处的好。保险不付。拖欠四月份工资。还不说人话。不伺候。
林杉想劝劝他,常弘达态度坚决,这次说什么也要走人。谁的面子也不看。
林杉暂把常弘达辞职的消息封锁住,没给老钟汇报,他要找个合适的场合。
老钟找林杉长谈了两次,一次是在他的办公室,一次是在综合办,言外之意,是让林杉帮着做大家的工作,搁置当下争议,把工作干好,把产质量提起来,条件成熟后,再考虑还大家的欠款。
林杉在想,老钟连续找自己长谈的最终目的是什么,统一思想统一认识?搁置争议团结奋进?
林杉不说赞同,也不说反对。陪着他东扯葫芦西扯瓢。林杉感觉这老哥在试探他的想法,想从自己嘴里套话。林杉有这个警惕性,说到要紧处,自然三缄其口,或敷衍而过。
三名高管终日开会,两个小时还不散场。比老邬开会的时间还要长。林杉对这样的办事效率不敢恭维。文山会海,积习难改,尽管佳德已花落水流,但血肉里的基因还在。
老钟有自己的宏伟蓝图,立足一期提质增效,稳定质量,提高产量,降低成本。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把一期填平补齐。当下要务是力争把二期拿下来。若二期拿下来,就能全面盘活一期。大家的债权就有了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