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西北。立秋过后,一早一晚,天气转凉。蒸笼似的桑拿天,终于揭开锅盖,露出一线蓝天与云霞,仿若生活的真相。
平原上的事物,迎着酷热和雨水,整个夏天都蒸腾着生命热力,它们披枝撒叶地伸张,怀抱希望的蓓蕾,朝着籽粒盈实的节气奔跑。
种什么因,结什么果,天地万物,概莫能外。
武文璋打电话说,昨天下午,老邬找他单独“谈话”,姿态语气,确切讲更像“谈心”。
武文璋说:
“见面后,老邬没提他带着人讨欠薪的事,只说县法院杨法官找过他,话题是职工与华晨的经济纠纷案。
看来杨法官给这个法盲上了一课,说他的行为已涉嫌诈骗和职务犯罪,职工完全可以走民事带刑事,最终把他抓进去。
杨法官还站在企业的立场,列述庭前和解对维护企业征信方面的好处,促其不要一意孤行,尽快与职工达成和解,并制定切实可行的还款方案,不能让职工到法院一窝蜂地告状。
老邬对自己说起当前的难处,他给自己分析说:
大家在华晨及集团放的钱是四类,第一类是放在华晨的借款,钱确实是华晨用了,自然由华晨认账还钱。
第二类是创业元老们在华晨纺织的入股,说是华晨的股金,实质上是钱打给集团,集团以集体持股的形式投资华晨。
第三类是集团下属核心企业佳义纺织发行的债权。
第四类是集团面向全体中高层的摊派借款。
除了第一类,是实实在在的,把钱打在华晨账户,钱也是被华晨用了。其余三类,钱的去路都是集团,目前集团倒是认账,但已无力还钱。
我们的思路是,在集团无力还钱的情况下,我们可以把后三类转为华晨借款,然后在华晨与集团的往来账目上相互冲顶,但集团不同意。
老邬说,他若硬要这样操作,国投也不干,这意味着多了笔账款,他将承担法律责任。老邬愁眉苦脸,说他夹在集团、国投、内地驻疆人员三者之间,如坐针毡!
我安慰老邬,说林杉主任回来后,大家坐在一起再商量,看有没有更好的办法,不行大家也帮着找找国投,打通这个关节。
最后我给老邬说,当初,我们无论是把钱放在企业,还是放在集团,可都是基于对你的信任,在你的组织号召下才拿的钱。现在我们手上还有你讲话的录音,和财务处发动借款时在工作群里下的通知。
当初也是你,拍着胸脯给我们大家说,大家放在集团的钱尽管放心,若你急着用钱,集团拿不出来,由华晨出,若华晨拿不出来,你自掏腰包给你。
我说,邬总,当时我们就是冲着你这句豪气冲天的话,才动员亲戚朋友,毫不犹豫地......。不管华晨与集团在账目上怎么扯,我们拿出去的钱,实实在在,真金白银。
我最后给老邬说,再难,这事你也要负责到底,你没有退路,除了你谁能还我们个公道?”
林杉听后,与武文璋分析:“你这是又把老邬逼到了墙角,刀尖顶在咽喉处,以我对他的了解,只有到了这个份上,他才能坐下来好好说话,心中方有他人,方有众生。”
俩人就此挂断电话。
临近中午,王光殿打来电话,这次二人说了很长时间。他说,“老邬找他单独谈了好久。”
林杉知道,老邬有这么个习惯:若遇难处,第一个先找林杉听他怎么说,若林杉的意见与自己意见严重相左,他再找王光殿听他怎么说,若王光殿说的与林杉意见一致,他才会死心塌地地掐灭自己的妄念。
每临大事,他与常务副总袁华中说不着,与企管副总邵青云说不着,只与林杉和王光殿说的着。但俩人给他指出的明路或正途,也是十条中做不到一二,这是他众叛亲离、山穷水尽的根由。
王光殿说,“我对老邬讲:邬总,外边疯传你要辞职,我觉着你这个选择未必明智。前头你已与集团翻脸,他们对你恨之入骨,现在你向他们投诚,他们能轻易放过你?再说,国投这边也未必能放你,这事你做得欠考虑。在债权问题上,钟宇杰不会为你承担任何事,华晨的债权问题,还得你自己撑。”
“你这样说,老邬反应如何?”
“他认为我说得对。但话题很快转到内地驻疆人员的债权上去。谈起华晨股金、集团借款、佳义债券,我俩在集团债券上争议颇大。”
“我知道这个情况,老邬尤在佳义债券上不服气,认为四月份,前企管副总杨林盛等仨人,起诉华晨纺织经济纠纷案(款项涉及佳义债券),WL县法院一审宣判均胜诉,是仨人侥幸获胜。当时还是我林杉作为委托代理人出庭,老邬在这事上埋怨我证据不足,甚至怀疑我人情世故暗中放水!后来又让荆明准备材料上诉,直至过了缴费日也没缴上诉费。现在杨林盛仨人已拿到最终判决书,进入执行环节,公司四辆公车在其诉前保全范围,拍卖后老邬出入将无车可做。”
“我给老邬说:佳义债券,法院不给你做过多拆解,他们只认这样一个事实:事是由华晨发动,钱是打给华晨财务,再由财务转给集团,按月发放的利息,也是由华晨财务打款,在法院那里证据链已相当完整,自然会判华晨承担责任。”
“你说的对!我参加庭审时,孟法官也是这么说的。”
“我给老邬说:你是否仔细看过《债券代持协议》,那上面白纸黑字写着代持人就是你邬总,大家在状告华晨的同时,完全可以捎带上你一块告。我一说这话,老邬从抽屉里很快拿出张《代持协议》,就代持人的权利和义务,逐条给我读给我听,意思是:若告他这个‘代持人’则毫无道理!”
林杉说“你与他探讨这个没有意义,不在《代持协议》上印着什么,是法律怎么看债券发行中,他作为代持人应承担何样的法律后果。”
俩人挂了电话,就此别过。
林杉前思后想,把老邬这五年多的事捋一捋,发现老邬是个典型的机会主义者,就拿资金调配方面来说,他是什么钱都敢借,什么钱都敢花,什么钱都敢不还,结果自然是什么事都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