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此时对待债权人的怠慢与偏见,老邬日后将为此付出敲骨吸髓的惨痛代价。
四家中,谭家跳出来单干,走的是硬杠的司法程序。另三家没有效仿,他们审时度势,暂不想与老邬撕破脸。拿主意的,应该是老齐。
利息停发非同儿戏,视同向所有债权人宣战。五月初,老齐亲自挂帅,携艾、生、齐三大家二十余口,乘火车星夜赶至华晨纺织。气势汹汹,来者不善。艾魅虹在阔别伊犁一年零八个月后,再次踏进华晨纺织,下榻处依是自己先前的房间。
江河日下,今非昔比。受经济条件所限,二十余人只得安排在厂内宿舍居住,吃饭就吃食堂的大锅菜。为最大程度地降低负面影响,老邬开启掩耳盗铃之智,让林杉在食堂餐厅一角,用现成的宣传橱窗围成一个招待间。
其实,与餐厅一墙之隔,就有大小包厢两个,可同时容纳三十人就餐,显然老邬是不想让这伙人涉足。这就老邬狗苟蝇营,对人不真诚的一面。
自老齐入驻华晨第一天始,就催着老邬商谈借款事宜,此时他们士气正盛。为避锋芒,老邬推三挡四,借口去政府办事,直至拖延到第四天,老邬才组织人与对方谈判。
鉴于对方人员众多,令其选送代表十人参会。华晨这边参会的是,总经理老邬,生产副总老袁,企管副总老邵,财务荆明,综合办林杉。
会议伊始,三家中的妇女们,先演苦情戏:家属重病,绝症、肾衰竭、植物人......。钱放进华晨纺织,本金拿不出来,利息停发。
家中急等用钱,这钱是救命钱,拴着一条人命。妇女们边说边哭,涕泪横流,大放悲声,坐者无不动容。那情状,就像控诉万恶的旧社会,罪孽深重的地主老财。
妇女们的悲声渐止,三家中的生家,即姓“生”的当家人挑开话题。此人六十五岁上下,高声亮嗓,气度非凡。艾魅虹曾给林杉提及此人:行侠仗义,黑白通吃,能成事也能惹事。
佳德集团当时甚嚣尘上的还款方案是“利息冲本金”,简言之,用你这些年收取的利息冲抵你的本金,消息一出,舆论哗然,遍地口诛笔伐。
这位“生哥”,确实生猛,一开口,就对着“利息冲本金”狂轰滥炸,把集团此方案始作俑者,说成是丧尽天良,用心歹毒。仿佛此人就在现场,被他骂得狗血喷头,体无完肤。
大家只能跟着听瞎话。
他旁征博引,引经据典,指桑骂槐,含沙射影。细琢磨,即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矛头直指老邬。意思是:老邬,“利息冲本金”这事,你想都别想,你若敢效仿,我们就敢在WL县闹翻天。
老邬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多年修的城府深,毕竟是他的道行和钝器。
他带着万般小心进入演说状态,就怕说错一句话,这帮蛮人会当即给他掀桌子。
先抑后扬,是他说话的既定原则和策略。他从集团信贷危机说起,说到股东破产重整,对企业形成的冲击。说到上半年,银行抽贷,原料短缺,市场凝滞,行业内卷。说到企业资金链断裂,半开半停,开开停停,员工流失。
说到企业在政府帮扶下,快速恢复产能,稳定了人心,拓宽了市场,吸引了客户,带领管理团队于坎顿无望中开辟出新气象。深层意思是:企业起死回生,是他通盘运筹、调度得当、殚精竭虑的结果。
老邬最后说:“轻纺工业园内纺弱织强,现有13家织布企业,3家纺纱企业,现有纱锭供不上现有织机。我们的纱已在园区打开销路,供不应求,几家织布厂争着与我们签订合同,有的还提前预支资金。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就是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千方百计提高产量。按这个好势头发展下去,下个月我们的利息就有望恢复正常发放。关于本金的还款方案,回头我们再协商,制定出彼此双方都能接受的协议,让大家安心。放心。”
老邬这一派忽悠,还真都踩到点上了。别说在座的债主们,连邵青云、林杉、荆明几人,听了都觉着提气。应该说,老邬以一抵三不落下风,适当的时间、适当的地点,说了适当的话。
等老邬说完,齐双仁代表三家做总结发言:他先把老邬恭维一番,说在华晨纺织生死攸关的节点上,老邬心系债权人,是非面前不含糊,果断与集团班江川决裂,使华晨纺织及时止损,可谓功不可没。
债权人们,寄望于老邬能够带领管理团队,放下包袱,轻装前进,把佳德集团的负面影响远远甩在身后,给华晨一条生路,赢取更好的发展。
也希望老邬,基于今天双方达成共识,信守承诺,立竿见影,尽快出台能够让双方欣然接受的还款方案。
会就这样散了。
几乎天天晚上,债权人们闹着喝酒,要酒。嫌招待寒碜,荤菜少,素菜多,菜中肉少,没滋没味。艾魅虹为这事,没少找林杉。林杉无奈,就反复叮嘱食堂大师傅,饭菜标准向高处调。酒,就拿客户送给老邬的酒,属于中高档酒。最终,堵住了他们的嘴。
老聂走后,艾魅虹失去靠山,收敛了飞扬跋扈的做派,人也低调的许多。林杉与这样的艾魅虹相处,相安无事。
老邬主政后,林杉渐被其倚重,但林杉从不翘尾巴,装腔作势,言谈举止,行为做事,较前更加谨小慎微。
经多次磋商,老邬与艾、生、齐三家签订下新的还款协议。林杉作为老邬的授权代表,居中掌控,对化解分歧、求同存异,最终完成协议签订起到关键作用。
期间,艾魅虹多次催促林杉速办妥,因为她母亲病重,她要急着赶回去。
艾魅虹动身的前天晚上,用电饼铛烙了两个火烧,外焦里嫩,葱香扑鼻,打电话把林杉叫到楼道,把俩烧饼递给林杉。
这是林杉认识艾魅虹以来,第一次吃她送的东西。火烧拿在手上,暖烘烘的,吃在嘴里,唇齿留香。仿佛多年前的那些不快或芥蒂,在时间的转场里早已烟消云散。
艾魅虹走后的第二天上午,突然打电话给林杉,悲悲切切地说:“我母亲去世了,我还在火车上。我太惨了!放在华晨的钱,若有个闪失,我也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