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华中是华晨纺织的生产副总,土生土长的佳德人,论起来,与班江川还是中专班的同学。他在佳德集团省外子公司——佳欣纺织工作到退休,退休后又被返聘到华晨纺织。
最近,他连着摊上几件事。
一是老邬宣布:袁华中担任华晨纺织常务副总,在老邬不在厂的情况下,全权处理公司大小事务。聘期自今年七月初至明年六月底,时间为一年。
做这事之前,他把林杉叫过去,说明目的意义,让其出具聘用文件,他将在中高层例会上宣布。
这些都无所谓,林杉关注的是老袁工资。显然,企业当前境况下,给老袁提高工资不合时宜,会惹得一大帮子人不高兴。这样做,即是一步昏招。好在,林杉问到脸上,老邬明确表示工资不增,待遇不动。
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老邬这是在找替身,为自己择机遁隐做铺垫。
华晨纺织共有三名高管,分别是总经理邬良智,生产副总袁华中,企管副总邵青云,他仨是华晨纺织正经八百的领导班子成员。
除了这仨人,还有一人位置尴尬,即是综合办主任林杉。林杉是中层,不是高管,也不享受高管待遇。其对外职务是党支部副书记,工会主席。内部职务是综合办主任,分管人资和办公室。他名誉上的直属领导是企管副总邵青云,事实上,他直属老邬领导。
过去企业正常运营时期,老邬除了抓牢财务和供销,再就是通过林杉抓牢人资,这三样抓牢,其他副职根本插不上手。
每天的总经理办公会,仨高管在座,林杉也在座,汇报作答,参与厂务,谋局造势,俨然副总。但他低调内敛,自有分寸,言语举止,与职务身份契合。
别说他从无邀宠僭越行为,就是老邬猜忌挤兑两副职时,林杉也为他俩说好话。林杉与俩副总私人关系很好,三人毫无芥蒂,彼此尊重。
诚然,办公会已被老邬弄得徒有其表:大事不坦荡,小事长戚戚。
他撇开俩副职,自己单干的那些事,不是拿不上台面,就是为企业罹难埋下危机。
回到老袁的当下。
细算来,老袁这辈子挣得钱,又都还给了佳德集团。佳德集团的民间借贷,最红火时像风靡一时的传销组织。
它以高息作饵,以内部中高层为主,以普通职工为辅,通过他们“现身说法”,把更多的亲戚朋友拉进来,把社会上更多的闲置资金拉进来。有的,整个家族都深陷其中。
直至危机爆发,大厦倾颓,利息停发,本金套牢,人们这才大梦初醒,但为时已晚。
社会上身价几百万甚至上千万的土鳖财主,就是在佳德集团亲朋的“帮扶”下,一夜成功回到解放前,从衣食无忧的小康生活,跌至负债累累的人生至暗。
班江川把实业做到最后,跟实业再没多大关系,他已是控制意念的巫师,加画饼充饥的大师,加拆东补西、腾挪债务的大工匠。
老袁等几百号高层,在多次逆风翻盘、点石成金、惊为天人的班江川面前,智商及是非判断能力,与三岁小孩等同。
这就是佳德集团,一路造神,荒诞滑稽,啼笑因缘,天上人间的俗世悲欢。
老袁不是先知,不是觉悟者,也随俗,从众,一边从佳德挣得,一边往里面放钱。捎带着把亲朋好友拉进来。意犹未尽时,还用房子做抵押贷款,陆拾万放进来吃高息。
今年六月份,房贷到期,他东拼西凑,倾尽家资,总算还上贷款,避免了房子被拍卖的厄运。
好在,先前被他拉进来的亲朋,都是至亲,钱也不多,急着用钱的人家,他把钱还上,自己顶账。
卷进来的概莫能外,只有债权多少,轻重缓急,伤害大小之别。
一波方平,一波又起。
七月初,老袁原任职单位——佳欣纺织又出状况,当地某家银行因还贷问题,把佳欣纺织告上法庭。
事情并未到此为止,老袁的连带责任是,他虽已离开佳欣纺织,但仍是该公司的股东,当初的那笔贷款,他是参与者,也是担保人。
老袁收到了当地法院的起诉书,原告是某银行,他之所以成为被告,是因为他是该笔贷款的担保人。
老袁痛悔不已。连续几天,他活在气愤、憋屈、无奈之中,眼看着开庭的日子越来越近,他连出庭的心思都没有。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某天,他爬起来,带着一腔孤愤,带着情绪宣泄,下笔千言写出《我的申述书》,觉着尚有不足,托林杉帮着润色。
林杉对他的遭际抱有同情心。但林杉写东西有个毛病,非要把诉诸于文字的事物或事件搞清楚,这样写东西才有灵感,才踏实,文字也有力量。
趁着老邬不在,在老袁办公室,林杉与老袁拉了俩小时,算作简短的采访,事情的来龙去脉渐趋清晰。
林杉问:“袁总,这笔贷款,做担保的共有几人?当前又分别是什么状况?”
“第一个你也认识,是现佳和纺织的总经理廉磊,他在干佳和总经理之前,先在佳欣纺织干总经理。”老袁说。“他现在很惨。先说佳和,就是你们曾带着学员实习的那个厂子,眼下今非昔比,已彻底没落。当前电费就欠了肆伍百万,电力部门三天两头拉闸停电,生产朝不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