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木然伸了伸舌头,咧嘴一笑,接着猜,“游遍名山大川,把中国好地方看尽。”
林杉又摇了摇头。
衣木然又猜,“写小说成名,作品拍成电视剧,挣了一笔大钱,辞职,回家,养老。”
林杉说,“也不是。”
借助汽车后视镜,衣木然窥视着他,“那是什么?我猜不着。”
“我最想要的生活是,去雪山牧场放马,放羊,放牛。”林杉说,“就像你们这里的牧人,春天把牛羊赶进山里,到秋天才出来。”
“林主任,你在大山里吃什么?”衣木然问,“我担心你天天吃羊肉,下山的时候,赶不出几只羊?”
“我改为吃素,不吃肉。牛羊繁衍,族群兴旺。”
“你的朋友多。他们去山里看你,你还得用羊肉招待他们。”
“大山里没信号,电话不通。几天转一个牧场,谁也别想找到我。”
“你一个人在山里不孤单吗?”
“山高水长,看云识天,乐而忘忧,有何寂寞可言?”
衣木然不再说话,车拐进县城主街道,他开始专注地盯着红绿灯。
俩人在车上,就经常拎起个话题,云里雾里,不着边际,半真半假地胡说八道。有时,俩人扯得,觉着对方说的话还挺真诚,连自己都被感动了。
衣木然,是个维族巴郎子,家居临近县城的上肉孜买提于孜村。此地,把高处称作“上”,低处称作“下”。村庄散落于河谷两岸,“上下”的概念与河水流向一致。往上走,也就是往上游走。
“上下”意方位高低,譬如,“上肉孜买提于孜村”,自然是比“下肉孜买提于孜村”处于更高的地势,或河流的上游。
“于孜”为“于孜伯克”的缩写,意“百户长”,前边冠以人名或地名,与“于孜”合在一起,作村名或镇名,譬如:“克拜克于孜村”,“胡地亚于孜镇”,这些,均为清朝屯垦时期历史演绎的产物。
三年疫情结束后,春节前的二十几天,村干部推介衣木然到华晨实习,时间为一个月。
他在天津上的专科学校,专业是轮船机械,尚有一年毕业。
他本打算就地找个轮船公司实习,可找了几家,食堂均不备清餐,加之当时疫情尚晦明不定,家人催促他先回伊犁再做打算。
衣木然的姐姐在下肉孜买提于孜村委会工作,托企业驻企干部为其弟找实习单位,衣木然被华晨驻企干部扎依旦介绍给林杉,恰逢林杉综合办的人资科员刚刚离职,正缺人手,直接把衣木然留在了综合办。
当时已近春节,衣木然实习了十几天,林杉就回内地过年了,中间收到他发的春节祝福语,还收到他实习离开时的辞谢短息。再回到公司,衣木然已离开,没见面。
又过了一个月,衣木然再次找到林杉,说他想一直在华晨纺织干下去,不想去内地了。一是他上船须有资格证,不容易考下来。二是他需照顾家庭,父亲是残疾人,母亲身体也不好。作为家中唯一男孩,父母也不想让他到远处去。
他海天万里的梦想就这样搁置下来,被生活的因缘际会牢牢地按在LW县的河谷平原上。
在华晨纺织,也快两年了。
但他毕竟在内地上的学,语言交流毫无障碍。衣木然与林杉的儿子同岁,林杉多年工作在外,与儿子见面说话的时间还不及衣木然千分之一多,工作之外的情感层面,林杉就把衣木然当作自己的孩子看待。
衣木然,身高近一米八,一头乌黑细密的卷发,脸庞棱角分明。见面起,林杉感觉他面熟,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直到林杉无意间翻阅手机,看到米开朗基罗的不朽杰作——《大卫》:衣木然长得像“大卫”。
某日,林杉在手机上把“大卫”翻出来,拿给衣木然看。手掌遮住雕塑的下半身,让他看“大卫”上半身,问,“木然,你看,你像不像这个人?脸型,头发,鼻子,眉骨,连同嘴角,下巴,都像。你俩的不同就是,“大卫”是一尊雕塑,而你是血肉之躯。”
衣木然看了看“大卫”,又转着眼珠子想了想,仿佛把自己浑身上下打量一遍。“像吗?林主任,你说我们俩这么像?”
林杉说,“我觉着你像。”他一边说,一边手掌下移,至“大卫”腰际,又快速挪开手掌,露出“大卫”的全身。
显然,衣木然从未看过《大卫》,他有些发窘,尤其是,与父辈年龄的林杉同看一张男性裸体雕塑!
林杉想逗逗他,就说,“像,哪里都像,包括......。”他把食指在“大卫”的生殖器处画了个圈。
“哈哈哈,也像......。”衣木然笑个不停。
二人相处融洽的原因就在于此。衣木然能意会这样的玩笑。此刻,林杉觉着,衣木然除了不吃大肉,与自己没有什么区别。
衣木然头脑灵活,情商高,会来事。譬如,派他去政府机关参会,散会后碰上县总工会的领导等车来接,他直接把他们送到总工会。下次有事找工会,自然是好办事。
去人县政务大厅办事,窗口的小姐姐经常给他开绿灯,其中一位,因“开绿灯”事发被领导处分,衣木然听说后过意不去,想请人家吃顿饭安慰安慰,人家不但不以为意,得便还请他吃了一顿。
除了他长得像“大卫”,还有他嘴甜,脾气性格好,能忍别人难忍之事,息别人雷霆之怒。他会看脸色,懂得沟通,
能讲是非曲直,发脾气的人,事后被他弄得怪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