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车熟路地穿过空门大开的围栏大门……又原地退后了几步,返回大门口。
这里有一个希逢没见过的弧形大门拱,挂着一个颇为古典的巨大铜牌,上面用漂亮的典雅字体写着几个大字:
【贝诺尔疯人院】
希逢打量了几眼,在角落里发现了一行同样赏心悦目的小字:
“由贝诺尔·库隆公爵、阿德勒·库隆男爵、李斯特·库隆男爵联合建立,黑柱244年6月。”
希逢皱起眉头,又瞧了两眼,重新往里,朝疯人院走去。
……
踏着无处不在的苍白沙砾,希逢穿过巨大的活动广场区域,来到了疯人院院楼的玻璃正门前。
这里还保留着和安德烈战斗后的惨状,满目疮痍,残墟遍地;所谓的玻璃正门,现在也就是个挂着一部分碎玻璃的门框而已。
希逢踏进大门,朝里望去。
在这个暗无天日的荒野里,疯人院内部非常昏暗,勉强能看到一些废墟的剪影,还有一个靠坐着的高大人影。
希逢心中一动,快步走了过去。
他来到人影面前,看着这个熟悉的,熊一样的轮廓——在他见过的人里,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轮廓了。
他沉默了片刻。
“杰克森……我找到多纳特大街了,回头我会找个时间,把变卖房子的事情处理掉的。”
希逢对着轮廓轻轻说着:
“你就先休息一阵子吧。”
他忍不住伸出手,往杰克森的臂膀上轻轻拍去;
噗……
杰克森的轮廓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缺口。
希逢那只准备拍第二下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下一秒,杰克森的身体就像腐朽到了极点的古董一样,在一阵轻微的沙沙声中,如沙漏中的流沙般,迅速消逝;
他的扳手还在,扳手底下多了一个灰白色的沙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希逢捻了一些,发现就是门外那些苍白的细沙。
他收回手,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并不是因为自己毁了杰克森的遗体,而是因为左眼在这一刻突然又被激活了:
——
雷蒙·杰克森,【狂徒】序列,天阶10【狂徒】,已安葬。
——
希逢眨了眨眼。
他朝周围看去,不出意外地发现了其他人的遗体,即使没发现的,左眼中的蓝色流光也给他清清楚楚地标记出来了:
——
安德烈·苏尔,【天才】序列,天阶9【疯人】,未安葬。
阿顿·希金斯,【屠夫】序列,天阶10【屠夫】,未安葬。
克里斯·莫尔,【听众】序列,天阶10【听众】,未安葬。
——
安德烈躺在地上,左眼插着自己送的剔骨刀;阿顿在一个墙根上躺着,半截身子被瓦砾埋住,只留了上半身在外面;莫尔的遗骸在二楼的一个等候室里,全身扎着细小的坚硬碎片。
但是他们都看上去仿佛死了千万年,完全就是干尸,轻轻一碰就全部化为细沙。
希逢把他们全都安葬了,等了一会儿,发现什么都没发生。
他想了一下,朝着楼梯间走去。
昏暗的疯人院,几近伸手不见五指的楼道,这里极为阴森,也极其容易引发生物本能中对黑暗和未知的恐惧;
希逢却没什么表情,一级一级往上走,手里提着从安德烈的左眼中回收的剔骨刀。
这里根本看不清楼层,他就默数着走过的阶梯来确定位置;
来到五楼时,他看见黑暗中有一道蓝色的光亮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具象,像是一道指引着自己的、发着光的轨迹。
他加快脚步,循着蓝色的轨迹,很快来到了七楼,进入走廊,走到一扇打开着的病房门口。
病房里有老式显示器,有一张加装了桎梏的椅子;在正中间的地板上,一块比成人大一些的黑色炭块,泛着七彩斑斓的琉璃色碎光,静静躺在这里。
指引着希逢的蓝色光轨的终点,就是这个炭块。
这是那个没能从炭块中破壳而出的幸存者,也是希逢的目标。
是这里唯一未被安葬的人。
希逢几脚踩碎了炭块,露出了里面的死者:
这是一个留着长长金发的女人,仰天躺着,紧闭双眼,面容有些痛苦;身体的各部位能明确地被辨认出来,就是有部分血肉黏连在了一起——像是一只快要羽化完成,但是被其他东西干扰后导致失败的蝴蝶。
左眼视野中蓝光流转,信息清晰无比:
——
凯瑟琳·格鲁特,【逃犯】序列,天阶10:【逃犯】,未安葬。
——
希逢蹲下身,轻轻拍了拍这个可怜的姑娘,看着她静静地化为沙堆。
至此,疯人院中只有希逢一个人了。
他原路返回,沿着楼道向一楼大厅走去。
走着走着,他发现漆黑的楼道下方似乎在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光,光芒的色泽说不上是什么颜色,好像哪种颜色都有;
希逢想到了什么,加速走下楼梯。
他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狂奔着着朝一楼冲去,一下闯出楼道冲进大厅。
大厅的景象映入眼帘的一瞬间,他愣住了:
一团团美丽的琉璃色火焰凭空出现在大厅的各处,把原本阴沉、森冷的疯人院,映照地如同童话里的精灵之森一样,流光溢彩,美轮美奂;
琉璃火还在不断增加,周围正变得越来越明亮,越来越璀璨;
忽然,大厅的地面出现了轻微的震动,震动很快变得剧烈,下一秒——
地面上喷涌出了几道琉璃色的火柱,每道火柱都至少有大腿一般粗细,汹涌澎湃;
轰——
大厅地面最中心,一道巨大的琉璃火柱冲天而起,朝着天花板喷涌而去,涌进了三楼那个破开的大洞——【疯人的世界】中出现的巨眼曾经盘踞于此;
被如此汹涌充盈的能量正面冲击,三楼的地板和墙体出现了裂缝,裂缝中透着琉璃色的火光;
在一阵惊人的巨大轰鸣声中,三楼炸了。
三楼的地板,也就是大厅的天花板全部消失,空间被彻底挑高一层,晶莹璀璨的琉璃火充斥着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现在的这座大厅,一点都不阴森;反而宽阔,耀眼,如同一座古老而神秘的废墟,再次重见天日,爆发着它最耀眼的能量,震撼着看到的每一个人。
希逢手中的剔骨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靠近任何一道火柱,他都能感受到那股无法触碰,无法阻挡的热力扑面而来;但是大厅却并没有因为这么多火柱的存在而变得酷热难耐,反而充斥着让希逢身心振奋的能量。
他能感觉到无穷无尽的能量在自己的身体中涌现,他可以不计任何代价,肆意使用【模糊气息】,绝对不需要担心有任何一丁点可能把自己的能量消耗完——这是字面意义上的无穷无尽;
用不完,根本用不完。
他却轻笑了一声,摇摇头。
可以使用的能量是无限的,输出的功率却只有这么点,也没什么意义,自己现在就是个带着核动力电池的手电筒,除了照明一下,做不了什么。
碰上安德烈这样的天阶9,打十场输十场,几条命都不够花。
而且也不知道这种无限能量能不能带到现实中——这里很明显不是海莉的卧室。
正在思考时,一阵强烈的倦意朝希逢毫无征兆的席卷而来;
他没有感到意外,任由自己被倦意吞没,陷入了黑暗;
是时候返回现实了。
————
“……”
卧室里依旧一片漆黑,但是仿佛笼罩着一层微不可查的幽绿色,窗帘的缝隙里好像还传来一丝冷意。
希逢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眼镜好好戴着,而且大汗淋漓。
他思索了一会,准备翻身下床,然后发现自己还被海莉熊抱着;
他只好换个思路,让自己朝床尾的方向蛄蛹,溜出海莉的势力范围。
艰难的十分钟后,他成功下床,来到窗帘边上,手指轻轻拨开一条缝:
月明星稀,商业街的霓虹灯还亮着,但是人流已经非常稀少了——应该是后半夜。
月光洒落在街道上,光滑的地砖上反射着一层朦胧的绿色,显得幽冷而诡谲。
等一下!
希逢惊讶地抬头望向天空——天上悬着的一轮明月,居然是绿色的!
不是树叶和绿草那样,充满自然生机的绿色;而是如同寒冷彻骨的幽冥之地一样,透着阴森的绿色。
“这……怎么可能?”
希逢震惊不已,回到床边拿起海莉的手机瞥了一眼,现在是427年4月4日,03:12分。
放下手机,他思索了一下,先把自己掀开的被子盖到海莉那过度发育,闷了自己一整晚的胸上,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关上门。
他没有给自己套上【模糊气息】——身为这个家阶位最低的登天者,他不想因为一些多余的动作而节外生枝。
来到漆黑的客厅,窗外洒进来的霓虹灯光还能勉强提供一些照明,他循着肌肉记忆,走上了通往天台的阶梯。
握住天台入口的门把手,轻轻打开,希逢从天台通道上走出,站在繁星满天的夜晚中,沐浴在了幽绿的月光之下。
上一辈子的月光是淡黄色的,也不温暖,但至少让人感觉安心和宁静;
而这轮幽绿的月亮给人的感觉,与其说是宁静,不如说是死寂——仿佛一旦闭上眼睛,就将长眠不醒。
希逢眯起眼睛看着这轮月亮,只觉得这种感觉有一些熟悉,自己似乎已经感受过一次了;
在疯人院,在腔肠怪物出现的时候。
只要靠近它,无论它看没看到你,无论它和你之间有没有物理上的阻隔,你都能感到那种让人遍体生寒的森冷和腐朽气息;
希逢出神地望着月亮,思索着。
“不要多看,希逢。”
一道冷漠沙哑的声音从希逢背后响起。
他一阵僵硬,等了一会儿,才回头看向身后。
夙马唐剑就坐在一个阶梯上,坐在幽绿色的月光之中,全身都隐藏在月光背面的阴影中,只有那双眼睛,似乎发着森冷的光,在阴影中清晰可见。
希逢轻轻皱眉。
“剑哥,你……不用睡觉么?”
“睡得少罢了。”
夙马唐剑说着站起身,轻轻掸了掸灰,朝着希逢走去。
希逢没有动作,看着夙马唐剑逐渐靠近。
夙马唐剑和希逢擦身而过,打开了天台的通道门,再次说道:
“可以待着,但不要再盯着看了。”
“好的,剑哥。”
希逢回过身来。
夙马唐剑点点头,在即将走进通道时,沉吟了一会;
接着,他看向希逢:
“你能平安回来,我很高兴,希逢。”
啪嗒。
通道门关上了。
希逢看着关闭的通道门,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天上幽冷的绿月,便低下了头,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