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已经快要拔掉蓝关上那个拜月教据点了,为什么下令停止进攻?”青翠欲滴的凤尾竹下,青衣人剑眉紧蹙着,毫不客气的问坐在榻上微微咳嗽的听雪楼主人,“是因为张真人和明镜大师受了伤,怕这边支持不住要我们返回么?”
“碧落。”轻轻拉了一下同僚,红衣女子察觉到了楼主今日反常的沉默—-本来,在各方人马出击就要初战告捷的时候忽然下令勒马撤退、就不是萧楼主的作风。然而,又是什么居然能掣肘他、做出这样的退让?
萧忆情看着眼前听雪楼四位护法中的两位,缓缓摇头:“自然有我的缘故。”
“什么缘故?”碧落的脾气一如当日在江湖游侠时期,即使面对着听雪楼主也丝毫不曾收敛,“虽说我们这边张真人他们重伤,可是他们不也死了一个右护法么?我们可丝毫没有落了下风!我们付了多少代价、才能围歼那些家伙!”
“我说要先按兵不动!”忽然间,听雪楼主放下茶盏,蓦的抬头,眼神冷锐。即使是碧落,也心下一惊,红尘拉着他,俯身行礼:“是,我们恭领楼主之命!”
有风吹过竹林,萧忆情静了静,忽然忍不住又咳嗽起来,淡淡吩咐手下:“把人马都撤回来,围驻在灵鹫山脚下—一注意,也不要逼得太近了。”
“无我命令,不得擅自攻击拜月教——”听雪楼主说了那一番话,眉间又不知是什么样的神色,只是看着远空,加了一句,“如果..如果我有令,一下,则全力攻入月宫!那时候,遇人杀人,遇神杀神,灵鹫山上鸡犬不留!”
“是。”震惊于楼主想来淡漠的口吻里陡然流露出的强烈杀气,但是不再争辩什么,碧落红尘两位护法齐齐领命。
萧忆情低下头,眉间的神色更为莫测,只是淡淡道:“你们下去罢。”
“呵。楼主今天是怎么了?怎么竟然也会犯胡涂?”退下的时候,和红尘并肩走着,转过小径的时候碧落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这样一来,且不论拜月教散布各处的势力会脱出我们目前辛苦布下的包围逃逸,如果他们集结起来反攻,而我们把人马定驻在灵鹫山下,那不是成了现成一个靶子么?”
“这种道理,楼主心里必然也该明白的。”红衣的同僚行走在翠竹间,却是沉吟看回答,“不过今天的楼主确实有一些奇怪..不明白他怎么想的。将全部力量撤回到月宫附近,想必是为了防止那里有甚么变化一—”
说着,红尘看着前方人马来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喃喃道:“奇怪。”
“什么?”碧落背琴携剑,在竹径上顿住脚步转头问。
红尘定定回顾竹林那边的软榻。青翠欲滴的凤尾竹下那一袭白衣如雪,在软榻上慢慢阖上手中的茶盏。有竹叶萧萧而落,散在他的衣襟上,显得说不出的孤寂。
“靖姑娘呢?”喃喃的,红尘自语了一句。
碧落也是一怔,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方才对着楼主时、总感觉缺了什么。
两个人面面相觑,心里揣测着,却都没有说什么话。
“我们去把人马从蓝关那里带回来,驻灵鹫山下去吧。”许久,碧落率先转身开路蓦的淡淡来了一句,“如果靖姑娘有什么不测,我怕这一次就不是拔除拜月教那么简单了—-圣湖会变成血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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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鹫山。月宫。月神殿。
神殿前,那一片清冷的碧波上,干朵红莲绽开,在夕阳的光线下犹如火焰跳跃。然而莲下的水却是极度寒冷的,寒冷得仿佛来自幽冥——因为这里汇集了天地至阴之气。
这个不足两里见方的山顶圣湖,是拜月教开教以来便设下的——那是教中所有术士灵力的来源,连大祭司都不例外。
圣湖的力量来自于湖底沉积的无数死灵和怨魂,几百年来,拜月教用术法杀人无数,而杀掉的那些灵魂却被镇压在施了咒术的湖底,无法进入轮回也无法消灭,只能静候着拜月教术士的差遣。白天化为红莲,到了月夜却变为死灵。
虽然是教中力量的源泉,但是湖中怨灵的力量,却是同时也让拜月教小心翼翼,生怕禁锢着的阴毒力量会失去控制而逃逸入阳世,所以在挖掘好圣湖的同时,开山教主也建造起了这座月神殿,用天心月轮来镇压住怨气。
“迦若你醒了?”神殿里有天竺桫椤香的萦绕,昏沉的长明灯下,披着及地长袍的女子疲惫而惊喜的叫了起来,看着在神龛下供桌上睁开眼睛的男子。
黑气褪的很快,他的脸色亦然回复了平日的苍白,只是眼中的神采依旧有些混沌。听到教主的声音,迦若的手抬起,抵住桌边,似乎想站起来却依旧力不从心,他开口说了一句什么,却发觉依然说不出清晰的话来——那个鬼降的毒,确实好生厉害。
“你说什么?”明河过来扶住他,慢慢起身,问。
“她呢?”调息了一下,再度开口,终于说出了两个字。
然而,拜月教主本来带着一丝惊喜的眼眸却陡然冷凝,倔强的咬住咀唇,不回答,眼神冷厉起来。
“冥儿呢?她好了么?”看到明河不回答,迦若也是陡然的变色,急问。
拜月教主沉默,忽然间抬头,微微冷笑起来,眼色阴郁而冷漠:“死了!她死了!那时候我都来不及救你了—-干吗还要救她浪费时间?”
刚刚站稳身子的白衣祭司蓦然回头,目光闪电般的落在她身上。
“你再说一遍—-冥儿怎么了?”迦若的语气,却是极度平静的,平静得如同冰封雪塑,注视着明河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问。
“她死了!我放着她不管,所以她死了!”执拗的回看着大祭司深蓝色的瞳仁,拜月教主冷冷的回答,颊边那一弯月牙儿闪着幽暗的光,“怎么了—一是不是你要因此杀了我?”
她傲然仰起头,眼里却隐约有泪光。
迦若只是冷冷看着她,忽然间转过头去,自顾自的走开:“你们女人真是莫名其妙。”
拜月教主怔住,看着大祭司沿着大理石的台阶走下圣殿、去往圣湖边,她追了出来,追上去和他并肩走在廊道里,眼睛里却有掩不住的喜悦的光:“你……你居然不生气?我杀了她,你也不怪我?”
“你玩什么把戏..”然而,一路疾走着,迦若的眼里却有淡漠的光,头也不转的淡淡回答,“你明明已经把冥儿救回来了。”
拜月教主一怔,顿住了脚步,抬头看着他,惊诧无比:“你..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迦若笑了笑,继续往前走,声音因为毒性侵蚀依然有些衰弱,“冥儿死没死,我心里有感觉,你骗不了我——何况你答应我的事,何尝翻悔过。”
明河呆在廊道上,看着白衣祭司一路走过去,风从远山上吹来,吹得廊道下的护花铃一片乱响,迦若从廊中走过,黑发和长衣一起在风中扬起:“真是莫名其妙啊你——她现在该在圣湖边上等待月升、好把毒性彻底逼出体外吧?”
明河张口结舌的站在那里,半晌,才回过神来,揽起衣襟再度追上去和他并肩走,有些迟疑的问:“听雪楼要灭我们,她是萧忆情那边的主将、死了不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