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成认出来者,正是先前为他卸甲的黑卫,沉默点头后便继续为自己着甲。
黑卫挑燃了营帐中央的篝火,小心翼翼想要上前帮忙,赵成轻轻摇了摇头。
叮啷披甲声外,营帐中再无其余动静。
终于,赵成穿戴齐整,轻轻松了口气。
他此时已是额头稍稍见汗。
战场上的第八天,新旧伤口累积,虽说行动无碍,但穿甲时不经意的触碰,仍是会让他感到一阵酸爽。
“黑夫。”赵成看向一旁侍立的黑卫,打破了沉寂。
“公子。”黑夫上前几步,盔甲声响成一团。
看着年纪尚浅的黑卫如此惶恐,赵成笑了笑:“不必慌张,我又不是什么吃人猛虎。”
此时离日出还有一段时间,他只是想找人说说话,好驱离那噩梦。
“先父曾在狩猎时跟随过公子。”黑夫抱拳行礼,面带崇敬,“他在世时常常跟我说,公子年幼便有生撕虎豹之力,日后定能庇佑一方。”
“虎豹……”赵成摇了摇头,“不过是畜生罢了。”
这方天地,承接天命之人,不说各个有打虎之能,能被编入军队的,一伍兵士,只要不碰上成精异兽,横行荒野却也不算什么麻烦。
见赵成有了些许谈兴,黑夫鼓着勇气问道:“这是我第一次出征,敢问公子有什么可以教我?”
赵成愣了愣,扭过头认真看向黑夫。
其身材魁梧,将甲胄承得鼓鼓囊囊,不看面容,真如一久历战阵的猛将。
甲胄上,也尽是创伤磨损痕迹。
转念一想,赵成倒也是明了。
家传甲,自然多痕迹,而如今天命归于黎民,有一身魁梧体魄又有何难。
看着黑夫稚嫩面孔,赵成嘴唇翕动,片刻后还是给了自己认为最好的答案:“活着。”
闻言,黑夫挠了挠头,憨厚笑着:“那是自然。”
“不过即便是战死,我也不会辜负公子重望。”
赵成愣了愣神,随后豁然起身,篝火下身体投射出的阴影笼罩黑夫。
他两手提起黑夫魁梧身子,面色郑重,一字一顿说道:“我对你没有半点重望,活下去,就这么简单。”
噩梦中的场景再度在他眼前一一浮现。
被长枪捅成刺猬的老孙头。
被滚烫鲜血浇醒,眼中混沌清明交替的兵卒。
以及握着陌刀,止不住双手颤抖的自己。
‘我明明只是想活着……’赵成双眸紧闭,深吸一口气,随后睁开双眼,将有些惶恐的黑夫缓缓放下。
黑夫并没有说话,仅仅是用那让赵成感到少许刺痛的眼神看向自己。
赵成能看懂他的眼神。
期望,崇敬,以及那背后沉重到能将人彻底压垮的重担。
如果说刚来此世,他还能将这一切视为资粮,冰冷的筹划自己的生机。
但现在,真正历经过生死,融入世界的他再也做不到了。
有什么信任,能比将命交给自己来得更加沉重,更加让人难以负荷。
像黑夫这样的人,军营中还有近千。
说出来有些可笑,赵成看着黑夫,竟是有些恐惧。
恐惧于这责任带来的前所未有的压力。
而原先那对活着的无限渴望却好似在这压力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黑夫的话惊醒了他。
‘有千人秦军,乃至于身后数万老秦人,生死都系于我一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