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慕晴泠便让云桥在船头布下茶案桌椅,一盏香茗一本典籍,从京中带出来的白檀袅袅燃起香气,初晨的日头温和,江风徐徐,自有一番潇洒。慕晴泠一身素服,不饰珠华,不敷脂粉,更是显现出江南女子的袅娜之态、绝美之姿。只是如今,慕晴泠弱不胜风的身姿中,透出了一股难以言状的坚韧。
香未过半,俞文远站在慕晴泠对面,在她手中的书册上落下一片阴影。慕晴泠抬头笑道:“文远表哥早,可要坐下品一盏?”
俞文远定定地看着慕晴泠,他从未如此认真地审视过慕晴泠。昨日慕晴泠一番话,确实让他颇受震动,但是等他回到自己房里细想,才品出其中的不对。果然,平日里轻易不出舱门的慕晴泠,一大早就在船头摆出这样阵仗,可不就在等他这条鱼上钩么。
俞文远一撩衣袍在慕晴泠对面坐下,接过慕晴泠递过来的茶盏,轻声问道:“明人不说暗话,表妹昨日在舱房那一出,是专门演给我听的吧。”
慕晴泠卷起书掩唇一笑,说道:“泠儿这点小把戏果然瞒不住文远表哥,不过戏虽是假,可句句由衷,表哥以为呢?”
俞文远放下茶盏,靠在椅背上看着慕晴泠不以为然道:“二太太是个和善人,家中里里外外没有照顾不到的,表妹怕是在外面听了什么黑心下人胡咧咧,误会了吧?”
慕晴泠不意外俞文远不相信她,如果俞文远真的因为她一两句话就忙不迭跑来跟她摊牌,她才要考虑重新找个盟友。
“表哥,是不是误会你我心知肚明,表面工夫做得再好,也禁不住推敲,表哥今日肯坐下来跟泠儿闲说两句,想必也是早有所感,只是不愿意戳破那和气的表象罢了。”慕晴泠缓缓说道。
船行的破水声随着江风送到两人耳边,江面无垠,慕晴泠只觉得这样的环境下,自己的思绪都清晰了几分,说出的话也更坚定:“表哥,我是已立危墙,他日若带着慕家家产入府,能活几日便全看老祖宗能看顾我几日。你不一样,你还有力回旋,难道你就真的甘心将靖勇公府的一切拱手相让?”
俞文远冷冷道:“你怎么就确定,靖勇公府会被二房夺走,如今的靖勇公,可是我的父亲。”慕晴泠笑了笑,看着俞文远道:“大舅舅虽为靖勇公,可俞府里外却是二房做主。二房司马昭之心,我以为三年前,就已经昭然若揭,表哥难道没有丝毫感觉吗?”
俞文远像是想到什么,神色一冷,慕晴泠端起茶盏轻嗅茶香,缓缓说道:“表哥国子监名额被二房顶替,就当真心甘情愿?此后一年你下场前重病不起,科举被误,就当真不曾疑心过?病愈之后,许氏张罗着你与文达表哥前后娶亲,且不说两位嫂子的家世背景相差之大,就说这几年你忙于庶务,明年科举再开,表哥可有信心,金榜题名?”
慕晴泠看着俞文远,嘴角翘起,语气温软:“表哥与我皆是自幼失持,二舅母温和可亲,表妹曾视之如母,不知表哥是否如此?如此温和可亲的二太太,想必曾在表哥晴雪苦读之时劝慰表哥切莫太过用功伤了身子,言道:咱们这样的人家,荣华富贵不缺,何苦遭那个罪,还以表哥迟早继承府上为由,将表哥支出去处理大小庶务。许氏断你前程之心如此明显,表哥就当真觉得这些是她一番好意?二房的文达表哥得了太学名额,勤学不辍,二太太可曾劝过一句,难不成是二太太这个亲母不疼惜自己的亲儿?文远表哥是府上的继承人,府上的大事小情,就没有表哥不能插手的,处理庶务自然无错。只是,二表哥处理的那点子庶务,可有一样是能自己做主的?不过是二老爷二太太怎么吩咐,你就怎么做,还比不得府上的几位大管家呢,顶着少爷的名,干的却是跑腿的事。”
幕晴冷为俞文远续了茶水,俞文远盯着茶杯,面上不显,怔了良久,然后抬头看着幕晴冷,“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要同我说这些。如你所说,你如今已是绝户女,身怀巨资,谁不动心。许氏纵然贪婪,可老太太为你和文敏做主婚配的心思,整个靖勇公府谁人不知,你若做了许氏的二儿媳,你的万贯家财不就成了她的囊中之物,她何苦还要害你性命?你若是成了二房的媳妇,自然是二房得利越多,与你越有利。若如你所言,有一日,这靖勇公成了二叔,你也应当高兴才是,为何要来提醒我提防二房?”
俞文远饮了一口,面带疑惑道:“难道你不愿嫁给文敏?你也知道,如今你没有父兄扶持,你那万贯家财又如此令人心动,嫁给文敏总比嫁入别家好。你与文敏一同长大,知根知底,又是嫡亲的舅舅家。就算二房贪图你的家财,可难道别家就风光霁月了吗?好歹还有老太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