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长剑并没有收起。
“我的伤没有好,留了疤,你知道位置在哪儿,”女人用手去摆弄着自己右侧的裙裾,稍微有些不安。手划在大腿根的外侧:“我试过植了一张皮,但是好像伤到了真皮层,没有什么用。”
明明是两人明火执仗要打起来的气氛,因为一句话,陡然变得有些扭扭捏捏。
“你应该试试我当时教你的方子。”
“Scolopendra mutilans和Rheum palmatum L这些东西只有你的故乡的药铺才有。”柯蒂斯一直在抓着自己的裙角,声音越来越小,“我按照拉丁学名找过那个药单上的药了,跑遍了整个欧洲。”
“抱歉,我现在也只有方子,没有药。”
“不,没关系,张伯伦,还是要谢谢你。”
“嗯?”
“我说,谢谢你。”
“为什么要突然说这句话?”
“你不同意我的话,没有关系。我从来都没有谢过你,那个时候被高年级生欺负,你帮我打架。我俩才落下的伤。那个时候我只知道哭。后来我一直黏着你,也没说过这三个字。”
“柯蒂斯。”
“嗯?”
“不客气。”
雾气中,双眼杏圆,皮肤雪白的人形娃娃咬着嘴唇,手指紧紧地互相扣住,整个人忸怩不安地晃动着身体,似乎有一件很难为情的事情想要说出来,但一直说不出口。
威尔逊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柯蒂斯,什么话都没有说。而对方似乎也读出了这个意图,像赌气一样跺了一下脚。尽管看不到她的腿,威尔逊也还是听清了穿着柔软布制的拖鞋的脚,在地上轻轻点了一下的声音。
柯蒂斯的头就这样低垂着,如天鹅一般舒展的双臂在轻轻地颤动,如同在午夜里兀自盛开的一朵花。
“你,你都不来安慰一下我么?”
威尔逊叹了一口气,将剑收了起来挂在腰间,然后跨步走了过去。
“叹气干什么,你就这么讨厌我么,威尔逊?”柯蒂斯的声音里似乎挂上了一丝哭腔,“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在雾里的是你,我以为是那些可怕的吸血怪物。我恨他们。”
“别哭了,柯蒂斯,这可不像你。”
“那什么才像我?张伯伦,因为我逃走的时候没有和你提前打招呼么?离开的时候我确实很歉疚,我应该提前跟你说,甚至拉着你一起走的,这样你就不会困在学校里,等到那帮可怕的家伙杀进来了。”柯蒂斯低着头,声音细如蚊蚋。
“柯蒂斯……”威尔逊缓缓地伸出了手,想要去摸摸她的头。以前两个人在一起罚站的时候,个子高一点的小张伯伦就总这么摸摸头安慰她。
一转眼,两人就长大了。
“张伯伦……”隔着头纱,感到自己的脑袋正被在熟悉的手心安抚的柯蒂斯幽幽地叫了一声眼前的威尔逊,“久别重逢,我想请你帮我一件事。”
“什么事儿,你吩咐吧。”威尔逊的声音听起来含糊不清,而又有些压抑。
“能不能请你帮忙……把脑袋给我,让我拎回去换功劳呀?”
柯蒂斯猛然抬起了头,这时候,所有人都能看到这个人偶面部巧夺天工的机关设计,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具傀儡。他的面部表情栩栩如生,胸口甚至都还在起伏,如同真人在呼吸。精细的柯蒂斯在傀儡的肺部位置安装了一个充电的起搏器。利用紧身胸衣会将人的上身活动凸显出的特点,反向制造了一个视觉陷阱。
因为她在呼吸,她在张嘴,所以就默认她就是正在说话的邪眼皇后本人,这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心理盲区。
柯蒂斯连这一点都计算进来了。
但活人是不可能在天灵盖儿上再张开一张嘴的,以双耳为界,人头的顶颅突然张开,露出了一张密布獠牙的血盆大口。这张口一下便咬住了威尔逊伸过去的胳膊,然后整颗头向左猛地一扯,几乎要将整只手硬生生地拽下来。
而属于面部的这张嘴还在吃吃地笑着,柯蒂斯的声音继续飘荡了过来。
“张伯伦,您得罪谁不好,非要得罪尊贵的殿下,现在好了,项上人头成了颗活生生的奖章。既然打小你就傻不愣登地护着我,而我的前途和荣华又都维系在你身上了,所以我就只好近水楼台,来摘您的脑袋了。
我们已经不是一路人了,用过去的情谊来笼络我,嘻嘻嘻你觉得能奏效么?我现在的心愿,就是将你杀掉,然后将脑袋带回去啊嘿嘿嘿嘿。”
在狰狞地说完这些令人喘不过气的话之后,人偶向后倒退了几步。读者们一定会惊叹,一个看上去如此单薄的傀儡,竟然会爆发出如此可怕的咬合力,以至于当头顶的嘴合上的时候,威尔逊的一整只左手都被咬碎了。
威尔逊捂住了左胳膊,脸色煞白地跪在地上,黄豆大的冷汗大滴大滴地从额头上掉了下来,一股身体不可抑制的抽搐,暗示了他此刻在肉体上经受的巨大痛苦。
“嘻嘻嘻威尔逊,我离开学院的动机和你们可不一样。我喜欢金子、珠宝,闪光的东西!这该死的血脉没给自己落一点儿好,反而到了伦敦之后,我的才能与收益才挂钩。现在,杀掉你们是我的工作,而金镑和功劳在等着我,能不能麻烦好心的你像小的时候,继续替我去死呢……啊这是什么!”
一声惨叫突然从刚刚还得意洋洋的嘴里迸发了出来,玩偶头上的大嘴在拼命地咀嚼着那只断手。但满嘴咀嚼的却不是血肉和骨渣,而是咬得不成形的塑料碎片。威尔逊不知什么时候捡起了地上玩偶的残肢,放进了长袍的袖口里。而刚刚他用的正是假手,来试探眼前这个女人的反应。
柯蒂斯的声音从愤怒转向了惊疑,因为隔着雾气,枪声已经猝不及防地响起,一枚子弹穿破了雾霭的遮蔽,准确地打碎了她右侧的肩胛骨。一股致命的尖叫登时激发了出来,场地中的人偶甚至因此被震得有些散架。
“我和您说过,演技不要太浮夸,可是您就是不听。柯蒂斯。您的绰号是邪眼皇后,但请您告诉我,隔了这片雾气,您到底能看见什么?”
重新站起来的威尔逊将之前藏起来的左手从袍子中伸出出来,然后掏出了手帕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
刚刚他成功地扮演了一个被偷袭的笨蛋。而此刻,他的脸铁青得就像个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