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动长剑时搅起的气浪,如无形的剑刃,足以在两剑相接的瞬间,劈开威尔逊的半个头骨。
出手便是杀招,仗着“不会死”这个优势,血卫还是将长剑活生生挥成了榔头。他甚至没有接着上劈。
威尔逊皱着眉,很明显没预料到这个局面。梅耶流的愚者式剑尖是一直向下的;原本他只要轻轻向前一推,递出的长剑,便能戳穿血卫的头骨。而计算剑身的长度与跨步前次的距离,他单次最长的穿刺距离,可以达到三米。而举式衔接的下劈动作为保持威力,上身和下身的中轴线必须连在一条线上。
这就意味着威尔逊在直线上的攻击距离更长。
但有形的剑身无法抵抗锐利气浪的切割,提前在空旷的场地中挥舞起长剑的血卫,攻击范围骤然比威尔逊长出一截。
很显然,对方也是在赌出奇制胜的一击毙命。
在名为“下劈”的基础动作中,教堂的石阶被直接砸碎了,剑刃深深地陷入了泥土中。但剑刃挥舞的气刃,却不得不逼得威尔逊退让。
双手大剑原本是无法切割出这样骇人的气流的。
只有单手的刀刃在出鞘的时候才可能形成短暂的真空切割,与长短无关,完全是对力矩的最优运用。
这是全体人类武士无法企及的高度。
面对这猝不及防的变故,威尔逊不得不使出了滑击,这是在愚者势剑尖朝下而坚持不后撤的情况下,唯一自保的自然反应。他向右多踏出了一步,而左腿也随之滑动到右侧。借助整个儿身体右撤的惯性,长剑自下而上地在左侧绕出了一个半圆,然后随着手腕一抖,向血卫的头上削去。
“噔”地一声,血卫将深陷石阶的长剑登时拔了出来。借助惯性,长剑直挺挺地削向莫邪剑,企图用更大的力量撞开自半空中挥来的利剑。
很正确的判断,利用势能砸开敌人的兵器,本也就是长剑的正确用法之一。
但是,伴随着“锵”地一下,一柄翠绿而浑圆的剑刃切开了虎虎生风的德制大剑。
尽管从铿然的撞击声与断剑飞出的速度来看,这柄剑的材料是由尚在试验阶段的锰钢制成的。1860年贝赛麦冶炼法发明前,锰钢的配方还只是在几个孤立的人类实验室和炼金术士的秘方里藏着。
然而现在它却被干脆利落地削断了。
从刚刚的交锋中,血卫能很明显地感觉到递来的长剑根本没有用力地抗衡,只是很轻易地将它从中间切开了。
就像烘焙坊里的面包刀,切开一支涂满了黄油的羊角面包那般,又好像是加热了的铁丝直接划开了奶酪。
而它还来不及多想,这柄浑圆的剑尖已经削到了眼前。
本能促使血卫猛然弯腰一缩,然后在地方打了半个滚,堪堪从威尔逊的剑锋下逃了出来。整个身体从石阶上咕噜咕噜地滚了下去。
但已经晚了,它的头盖骨像热带地区的椰子壳一般,带着被切开的头巾,横飞了出去。
笑面人的眼神一凛:一击之下,血卫的头居然已经被横着切开了。以颅骨紧密的咬合力与硬度,被重锤砸碎并不奇怪。
但被随意挥出的一柄长剑切开,这太匪夷所思了。
而且威尔逊挥剑的速度太快了,尽管还不是什么眼睛不能捕捉的速度,但这种灵活的变线,也不是一柄3公斤重的长剑能随意做到的。
除非威尔逊手上的剑没有重量。
他猜对了。
是的,莫邪剑没有剑身。
它的剑身早就已经朽坏了,现在凝结而成的是名为“莫邪剑”的诅咒。而这个诅咒的内核,就是“切开一切”。
一旦成型,势必切断所见闻世内一切有情生的诅咒。
不知道为何,这柄剑流入了威尔逊的手上,另外一把干将则不知所踪。
这就意味着,用武艺战胜威尔逊,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笑面人缓慢而又坚定地,从半空中缓缓下落,宛如夜空中的一颗星尘。威尔逊的表现让他的双眼炯炯有神,而这种眼神既不是见猎心喜的澎湃,也不是知己难寻的雀跃。
他的眼睛在黑夜中闪闪发光,晶莹得如同一泓秋水。
在千篇一律的微笑之下,他的眼神变得很纯粹,对视一眼便能感受一种喜悦与悲哀交缠的笑意在绽放。
如果不是拉到耳根的那种瘆人的笑容,威尔逊几乎就要将他眼中的这种晶莹视为泪水了。
算了,别逞强了爵爷,就是泪水。
血卫不知道什么时候,倒在地上的尸体已经消散了,只留下了那件猩红的长袍留在地上。
“威尔逊,请穿起那件袍子。”一股温和而悦耳的声音响起,“比试还没有结束,但一会儿您需要他。”
这是笑面人格温普兰勋爵在比试开始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威尔逊没有动。
“以勋爵的名义,以及我的父亲与我的未婚妻的名誉向您起誓,我恳请您披上它,您将需要这件袍子,因为接下来的攻势,我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我只能说,请您答应我,我可能等您太久了。”
一种奇妙的宿命感从格温普兰的笑容中绽放出来。公允地说,笑面人格温普兰一直在笑,被遗弃后,残忍的人贩子给予了他永远的笑容;随着父亲于苏斯流浪时,在上议院发表反对安娜女王的宣言时,为了坚持信念放弃爵位时,与病重而死的未婚妻蒂一起投海的时候也在笑。
笑是他唯一的表达,“在哭泣时也要微笑”,这份来自十四世纪威尼斯宫廷的小丑面具,焊死在一个十八世纪的英国人脸上时,古典文学的爱好者们才能分明地感受到,笑是一份怎样令人沉重的负担。
威尔逊照办了,他将那袭血红的袍子披在了身上,然后举起剑,指向了笑出了眼泪的普温格兰。
不为别的,只是在那一瞬间,他似乎感受到一股光明正大的求死意念。
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还有一肚子暴怒的问题要甩给这个投入了吸血鬼阵营的“人”。
但现在他似乎又不那么愤怒了。
威尔逊似乎能很明确地感受到“哀伤”这种情绪,也真是这种“哀伤”,让他决定捡起袍子。
因为对面这个人,在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选定由他来终结自己的生命。现在威尔逊只想把他暴打一顿,然后坐下来听听他想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