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威尔逊裹好风衣,领着鲁斯凡从白野兔酒馆出来的时候,酒馆外已是明月高悬了。无数或黯淡或华彩的路灯,在街上排成了一条长龙,将伦敦城里的繁华,顺着街道,吹入了白教堂区的市场、车站与街道。
隐入夜幕的伦敦当口高悬着一轮皎洁的明月,洁白的月光与漆黑的夜影相映成趣,但夜空映衬得惨白。
“您说得对,威尔逊,天气很不正常。”
“据说南华克的工厂几乎每天都要排放2000多吨二氧化硫咧,所以,只要伦敦的温度稍微上升一点儿,就会迅速形成大雾,然而今天留给我们的却是艳阳高照和皓月当空,简直是活见了鬼。”
略带凉意的夜风吹拂过威尔逊的脸庞,将他酡红的脸色带走了一半。
“看起来结界已经形成了,毕竟作为自然现象,雾气还没染上中产阶级常见的那种趋炎附势,嫌贫爱富的臭毛病,专门绕开白教堂区,去拥抱有钱人的全伦敦。您不妨陪我多走两步,爵爷,让我们找个制高点吧。”
“可算知道为什么您拉我出来了,威尔逊,您果然是坏点子一大堆。”
威尔逊憨笑了一下,而这个表情总是不常出现在他那以狡黠和冷静著称的五官之上的:“毕竟会飞是一项我们都不怎么具备的美德。爵爷,请您原谅我们这些徒有其表的人类,这个根深蒂固的弱点。”
“见鬼,不知究里的人还以为您在向我忏悔您爱上了邻居家的女儿,实际上您忏悔的却是自己没长出一对翅膀。如果监督生还在,我一定得请求他们把您这个人类表率在宿舍门口吊一晚上。”
宽敞的街道上,一座经年累月生长出来的城市,蓦然展现在眼前。铁路与火车站为城区带来了税收与商贩,也带来了新的工厂与高耸的烟囱。
当然,相较市中心那些宽敞整齐的四车道,这里的马路破旧得多,货运马车压碎的石块随意地摆在地上,黑色的土壤和泥沙,则被车轮碾得十分牢固。
沿街的商店都关了门,白天的枪击案令大家人心惶惶,以至于天还没有黑,便至于红砖烧制的厂房与沾染煤灰和灯油的砖房,偶尔亮起的一、两盏枯黄而黯淡的灯光,照拂出了笼罩在整条街上阴郁与不安的空气。
红墙上也出现了不知是谁留下的绿色油漆。
“这条路,爵爷。”
两人径直走过了一路上的交叉路口,进入了蒸馏酒厂的大门。一座红砖烧制的拱门,差不多有三米高,隔开了平素车水马龙的大道与荒凉而杂草丛生的砖屋内庭。
无数粗粝的木柱搭在狭窄而老旧的排屋上,看来这部分的地基已经沉了下去,不抓紧采取什么补救措施,一排的屋子就要塌陷了。但在这片衰颓的屋子里,却突兀地高耸着一根孤傲的烟囱。
今天是工厂规定的轮休日,高炉没有运转。于是一根简单而纯粹的工业排烟装置成了绝佳的瞭望台。
“就是那儿。”
回应威尔逊的是一阵翅膀扑棱的声音。
鲁斯凡的后背蓦然张开两只黑色皮翼,在巨大而修长的指骨之间,鸭蹼式样的皮肤被生生撑成了一张完整的皮膜,然后,在原地扇起了巨大的风。这只年轻的吸血鬼就像一支离弦的箭,抓住威尔逊的双臂之后,猛地冲上了高塔。
“见鬼,您是真不怕我吐出来。”威尔逊好容易忍住胃里的反酸,被鲁斯凡生生地拎上了烟囱,“您先等等,我非得缓一会儿。”
鲁斯凡的眼睛已经变成了血红色,他向四处自私地巡视了一圈。威尔逊则蹲在烟囱上直伸出的一条长木板上,揉着自己的胃。站在十几米的高度,看着脚下,着实令人感叹,人间艰辛困难,不过一滴像素。
“威尔逊,你是对的。白教堂区在群魔乱舞。”鲁斯凡收回了自己的血红的眼睛,转身向还跪着直不起腰的威尔逊。
“我得先深呼吸……见鬼这太刺激了,呼……”威尔逊的喉头蠕动了半晌,总算把胃里的酒精给憋回去了,“您看到了什么,咳咳。”
“鬼。”鲁斯凡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什么?”
“威尔逊,我唯一疑惑的是,他们是怎么逃过我的感知的。别说白教堂,整个伦敦都要出乱子了。您看见那间屋子了么?”
威尔逊循着鲁斯凡手指的望去,那是一间建起已经有些日子的排屋了。屋顶的烟囱正在冒烟,至少说明屋子里的炉灶还在使用。
但窗里的灯光很不寻常,是一种看起来能融化一切边界与阴影的红色。
“爵爷,那不是用以摄影的暗房光么?”
“威尔逊,暗房的窗是不能透光的。”不得不说,听一只不知道已经多少岁了的吸血鬼一本正经地科普胶卷冲洗常识,确实是件很奇幻的事儿。
“所以那里头晃动的影子是?”
“是的,应当不是什么木头模型,是脑袋被炸开之后伸出的蠕虫或触手映在墙上的倒影,这一家人有问题。您不是说过伦敦城市混进来了许多疯人么?这家住的不是人。要我干掉他们么?”
“不,爵爷,今晚的任务是找出驱散浓雾的魔法阵,其他的事都得先往后搁。”
“威尔逊,我原本以为您更有同情心一点儿。”
“是的,爵爷,如果我们的对手不是一个看不见的巨人的话,我会去救的。但现在我们只有这么点儿人手,先铲除噩梦的源头吧。话说吸血鬼不是不能接触溴化银么?”
“那是狼人,亲爱的。我们只是不能让银进入身体而已。不然您以为这些伯爵、侯爵的金库,里头藏了多少该死的银币,就中世纪那点儿金矿产量,够欧洲吸血鬼挥霍的么?说到底,我们也只是畏惧被银子做的子弹打穿身体而已。”
“……好样的,您真是坦诚相见。”威尔逊不由得扶额说道。
“我被敕令追杀的时候也没见他们来为我求情,大家半斤八两而已。不造他们的反就不错了,威尔逊。哦,那是什么。”鲁斯凡自觉地停下了之前轻描淡写地抱怨,用下巴努了努前方。
隔着两条街的圣玛丽麦特费隆的钟楼顶楼,亮起了一丝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