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些，董志华的心里有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痛。

眼看着王玲花在砖窑厂也工作好几个月了，也挣下了一些钱，她现在终于可以给自己买一身时兴的新衣服了。

那天，她跟小香一块儿去时来镇赶集，她看到一件蓝色的涤梁布褂子，款式可时兴，就让老板取下来给她试一试。她今年十八岁了，这是她第一次试新衣服，这件衣服好像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她穿上不胖也不瘦，不长也不短，颜色也适合，小香也说她穿上真好看。

老板那毒辣的眼光一眼看出她们是真要买衣服，不是试着玩儿，就又给她介绍了几条时兴的裤子，她选了一条棕色的试了一下，也很合适。

当老板说出价格的时候，她在心里盘算了半天，才决定买下这两件衣服。

可怜的玲花，从出生开始就穿别人的旧衣服，有的旧衣服是大哥的，有的旧衣服是别人家给的，有的旧衣服是母亲的，有的旧衣服是父亲的。

今天，她终于有属于自己的新衣服了。

这买衣服的钱是她自己挣的，谁也不能说什么。

从集上回家的时候，她还不忘给奶奶买一些软和的果子，给弟弟妹妹买一些糖块，给父亲买了一个新草帽，给母亲买了两双新袜子。

五月的风吹动着平原上蓬勃向上的麦子，麦子已经快要成熟了，谷雨过后，小麦长势喜人。

小满以后，麦粒开始变得饱满了，古人有云：小满者，满而不损也，满而不盈也，满而不溢也。

这个时候的小麦粒刚刚饱满，但还没有完全饱满，饱满程度刚刚好。

麦田呈现出漂亮的黄绿色，好像一副油彩画。

这时候的小麦特别香，拔下来几个麦穗，在手里把麦粒揉出来，放到嘴里，嚼几下，小麦最原始的香甜味就出来了。

小满过后二十天，小麦就完全成熟了，一大片金黄的麦田在烈日的灼晒下金光闪闪，在农民的眼里，看着自己辛劳一年的麦田，就像是看着自己亲手抚养大的孩子，幸福又满足。

在他们眼里，这金黄的麦子比真正的金子更美丽，更值钱。

收割小麦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跟打仗一样，一家老小齐上阵，割麦的割麦，装车的装车，捡麦穗的捡麦穗。

割小麦的方式跟割大豆一样，都是左手抓搂一把小麦，具体一把是多少就看个人本事了，有的人手大抓的多，有的人手小抓的少。右手拿着镰刀贴着地面从根部割掉，然后把割下的小麦随手放在自己身边，继续重复同样的动作。

为什么要贴着地面割嘞，因为如果留下的秸秆太长，就会影响下一季庄稼的发芽成长。

一块地里的小麦割完以后，从家里拉来一辆架子车，用木杈子把一堆一堆的小麦叉到架子车上，装满一车后，就用架子车后面的麻绳把小麦捆紧，拉到事先用石磙碾平的场面子上。

到场面子以后，把小麦卸下来，均匀的铺摊开，让他们尽情的接受阳光的暴晒。

晒干之后，脱粒神奇——石磙就上阵了。石磙，顾名思义，是一种用石头做的圆柱形的农用器具。

石磙的正中心有一个直径大概五六厘米的圆柱空心，专门用来穿绳子或者牵引器械的。

每当收割季节，人们都会用石磙先碾出一个平地。把一个专门用的木制器械穿在石磙的中心，在木制架子的两边系上麻绳，有牲口的用牲口拉，没有牲口的就用人拉，拉着石磙围绕着场面子来回拉，一直到把场面子碾的又硬又平整。

小麦晒干以后，也是用同样的方法拉着石磙在小麦上来回滚动，干燥的小麦在石磙的压力之下就会脱粒。来回拉上几十遍以后，小麦基本上都脱粒了。

接着，用木杈子把麦秸秆整理到一边，这时的场面子上就只剩下带着麦壳和秸秆碎屑的小麦粒了。

要是拉着这样的小麦去交公粮，那就等着挨骂吧。

为了把留在麦粒里面的麦壳和秸秆碎屑去掉，还有一个必不可少的步骤，叫做——扬场。

扬场的时候用的专门器具叫木锨，木锨，顾名思义，就是木头做的锨，铁锨大多数人都见过，铁锨的底部是铁做的，木锨的底部是木头做的。

两千多年过去了，农民用的农具依旧是最原始的。但农民就是用着这些最原始的农具生产出来供全国人民吃的粮食。

木锨比铁锨轻多了，用木锨扬场，既可以把粮食抛的很高，又不会铲到场面子下面的土。

扬场的时候，双手拿着木锨铲起一锨小麦，用力往上抛起来，一粒粒饱满的小麦在空中欢腾的舞动着迷人的身姿，蓝天白云是他们的幕布，平坦大地是他们的舞台，在风力的作用下，掺杂在小麦中的小麦壳以及秸秆碎屑被吹走，小麦落在下方的场面地上。

“扬场”不仅是个技术活，还是个体力活，因为一个场面里大概要晒五六千斤的粮食（此处粮食专指小麦），全都是靠着双手一锨一锨的扬出来的。

（扬场是技术活，我曾经试过几次，无一例外，都是把小麦跟杂物一起扔到大路上去了）

扬完的小麦干干净净的，里面没有了秸秆碎屑，但因为是直接晒在土地上，所以难免会有一些或大或小的土块，这个时候就要用手去捡了。

扬完场，捡完小土块，就把干净的小麦晒在场面上，均匀摊开，摊麦子的时候可以用木锨，也可以用木钉耙，如果不知道木钉耙长啥样，可以参考猪八戒的铁耙子，前面比较宽，很适合摊开小麦。

摊完小麦，就等着炽热的骄阳晒干他们了。晒小麦的时候，大概每隔一个小时左右翻一次，这个动作叫做“翻麦”。

怎么翻麦呢，就是用两只脚像趟水一样躺过小麦，从最边上开始躺，基本上保持匀速直线运动，躺到头后就掉个头再躺回来，这样来回几次趟，就把小麦翻完了。

翻麦的时候会在小麦里面留下一条条近乎平行的直线，不同的人翻麦留下的直线也不一样。

这一条一条的直线就是农民们眼里最美的艺术。

要是把小麦趟歪了还被别人笑话嘞。

把小麦安排好以后，就可以忙其他活了，比如可以堆麦秸垛了，麦秸垛，就是字面意思，用小麦秸秆堆起来的一个很实的柴火垛，这个时候家里的孩子就派上用场了，据我说知，小孩子们很喜欢这个环节（别问我为什么知道，因为我也踩过），每铺一层麦秸秆，就让小孩子上去踩一踩，但也不能胡乱踩，要在大人们英明的指导下，尽量踩的均匀实在。

有时候铺麦秸铺到一半，大人们有其他事情要忙，就暂时离开麦秸垛了。这个时间可太珍贵了，小孩子们简直不要太离谱，瞬间放飞自我，乱跳一气，这是孩子们最欢乐的时刻了，因为小麦秸秆经过拖拉机和石磙的碾压，已经特别软和，不会扎人了。

不过嗨归嗨，呆会儿大人回来看到乱糟糟的麦秸垛，就会愤怒的脱下随手一只布鞋，一边拿着布鞋，一边追着孩子满场面子打（画面很唯美，请自行脑补，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当初笑的有多欢乐，现在就哭的多悲惨）。

到了傍晚，晒了一天的麦子要拢到一起，再用一块儿塑料大布盖起来，塑料布的边边上用农具压住，避免被风吹走，用塑料布盖麦子的目的是：晚上会有露水，以免麦子夜晚受潮。

拢麦子的时候是一天中最凉快的时间了，傍晚时分，阵阵凉风袭来，西边的晚霞把天空涂成了粉橙色，一片片粉橙色、橙色的云朵簇拥着太阳慢慢离开地平线，太阳好像一个害羞的小女孩儿，犹抱云朵半遮面，慢慢遮住自己害羞的圆脸。

这个时候如果躺在场面子上面，吹着傍晚凉爽的微风，看着天上的白云，白云一会儿像无数条小鱼在天空中游泳，一会儿像一群肥胖的绵羊正在回家的路上，一会儿又集中起来，变成一座高大的山峰。

看着看着，就感觉自己离天空越来越近，会出现一种幻觉，感到自己也快要飞起来，飞到云端。又会想：天空上面到底是什么呢？会不会有神仙呢？他们真的可以腾云驾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