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捏着纳锅盖的针在头上划了两下,然后对齐了两根高粱杆子穿了下去,紧接着用右手中指上的顶锭子顶了一下针,再从另外一面把针拉出来。
她看了看旁边的玲花,玲花幼小而消瘦的小脸上溢满了忧愁。
奶奶一边继续纳着锅盖,一边慈祥温和的说:“玲花,你咋啦,咋一直噘着嘴?”
奶奶七十多了,虽然她从封建社会走来,但她一点儿都不封建。具体表现在不重男轻女,思想上也没有什么禁锢。
奶奶从小看着玲花长大,知道他爸妈更重视他大哥,把更多的机会都给了他大哥。
虽然奶奶总是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帮着玲花,但她能力有限,也把握不了玲花的命运。
在这个家里,玲花最亲的人就是奶奶了,她决定把自己的烦恼告诉奶奶。她用两只细细的胳膊抱着双膝,两眼无神的看着院子里的土地,说:
“奶,我想去上学,我想学知识,我不想长大以后成为一个睁眼瞎。现在小学一年级正报名嘞,咱屋后头的小香和小梅都去报名了,再过几天就开学了,我爸我妈也没有说给我报名。”
说着说着,玲花的眼里就噙满了委屈的泪水,黄豆大小的泪珠顺着消瘦的脸颊滚落了下来,她低声啜泣着。
奶奶停下了手中的活,用那只苍老又温暖的手亲切的摸着玲花的头,跟她说:“别哭了,等你爸妈回来,我跟他们说,让你去上学。”
玲花知道奶奶答应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而且自己的父亲一般不会违背奶奶的心意,这才慢慢停止了哭泣。
晚上,玲花的爸妈干活回来了,吃完晚饭之后,他们都到堂屋去了。玲花把锅碗都洗干净,摆放整齐后,怀着忐忑的心情也走进了堂屋。
堂屋里点着一盏污黑的煤油灯,微弱的灯光下,玲花的父亲在修他的撅头,母亲在给破烂的衣服缝补丁,奶奶歪坐在堂屋里的一个小床上,这个小床是玲花大哥睡的床。玲花大哥正哄着弟弟妹妹在地上玩嘞。
玲花拎了一把用边角料做成的四条腿不一样长的小木头凳子,坐在了床边。玲花奶奶看着人都到齐了,就开口了:
“大福,这小学马上快开学了,你们咋还没给玲花报名?”
王大福继续修着他的撅头,头也没抬的说:“现在我和玲花她妈两个人出工,挣的公分勉强维持一家人的吃喝。
现在虽然说学仁不上学了,但是还不能出工,年龄太小,我跟他妈商量了,准备让他跟着我宽生哥学做豆腐,也算有一门手艺,长大以后能裹住自己吃喝。
玲花现在能在家里帮忙做饭洗衣服喂猪,还能哄着狗妞和狗蛋。我也想让她去上学,但家里没人收拾这一摊子事儿啊。
再说了,咱农村的小女孩儿,上不上学不都一样,早晚还是得回来种地。”
玲花认真的听着父亲的一字一句,敏感的捕捉着父亲每一句话的关键词,现在,她的那双大眼睛里又噙满了泪。
玲花的母亲继续低着头缝着补丁,她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奶奶继续说道:
“现在国家都提倡男女平等了,女孩儿咋啦,女孩儿也能顶半边天。
不上学不识字,出去就是睁眼瞎,人家把你骗走还帮人家数钱嘞。
我当初要是不让你跟着村里的高老先生识字,你能当上队里的队长吗?
要是大贵没有上学识字,他会有今天吗?”
王大福听着母亲的话,回忆起了自己小时候跟着高老先生学习的场景。
那个时候王大福十岁,他弟弟王大贵八岁,还有个七岁的妹妹。他妹妹三岁的时候父亲就得病去世了,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把他兄妹三个拉扯大。
为了让他兄妹三个上学识字,母亲白天种地,晚上纳鞋底补贴家用,累的憔悴不堪。
虽然王大福上学也没上出个什么名堂,但至少他能读书会看报,还会算账,除了这些,他的庄稼活干的也不错,在村里人缘也还行,所以村里选队长的时候,他被村里的人选为了队长。
他的弟弟王大贵是个读书的料子,那家伙不仅脑袋瓜子灵活,心眼也灵活。
考上大学以后就找了个官家的闺女,大学毕业以后就结婚了。现在靠着岳父的关系在市里当官嘞。
王大福一家人只是在他们快要结婚的时候见过那个官家的大小姐,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了,因为基本上就断了往来。
王大福一直很尊敬感激自己的母亲,她瘦小的身体扛起了整个家庭的重担,为了他兄妹三个累的一身的病。所以一般情况下只要他母亲说的事情他都会照做。
今天的事情也一样,虽然他没打算送自己的大女儿玲花去上学,但是母亲开口了,他不能驳了母亲。而且,他不送玲花去上学不是因为重男轻女,是因为家里一摊子的活没人干,没办法啊!
王大福想了半天,说:
“让玲花去上学也可以,这是好事儿。学仁不上学了,家里总得有个识字的,但是,家里的这一堆活她还是得干。”
这次,还没等奶奶说话,玲花就抢先说道:
“没事儿!只要让我去上学,家里这些活儿我还接着干。”
一家人都扭头看着激动的玲花,大家都笑了。
第二天,王大福就领着玲花去报名了。
交完学费以后,一个女老师把一本语文书和一本数学书拿给了玲花,玲花悄悄的把两只手在两边的衣服上擦了一下,像接奖杯一样用双手接着那两本书,这时玲花的眼里充满了光亮。
回家之后,玲花把那两本书拿出来看了又看,虽然她一个字也不认识,但她那双渴望知识的眼睛好像要把那两本书里面所有的东西都吸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