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侧脖颈的流矢伤口并不是很严重,箭头撕开的伤口艾什用扯下的麻布连衣裙衣袖堵住了,衣袖绕着脖子缠了几圈,脖子上的血暂时是不会流的太快了。
最让她难受的是两条腿和肋骨疼的要命,她掀开麻布裙,去看自己洁白修长的双腿,左腿在止不住的因痛颤抖,从膝盖到小腿都是一片紫青,右腿更是膝盖变了形状,膝盖骨歪七扭八的又红又肿。
肋骨不知道怎么样了,艾什揉着左胸下方,深呼吸几次,她加大了力气把手指按在肋骨上,想要摸摸看有没有断掉的地方,可她刚加重手指力气,疼痛如闪电般劈在她的脑子里。
剧烈的痛感刺激着她的神经,顿时失去了力气的艾什双腿也没了支撑,身子咕咚一声趴在了森林茂密的草地上。
冷汗在颤抖中伴随着双唇的无声张合飞溅,艾什痛的低微的哭出了声,她啜泣着想要蜷缩成一团,抚摸自己的双膝好不再那么痛,可肋骨因身子弯曲而急剧增加了痛苦。
她下意识的喊出,立刻意识到自己不能叫出来,赶紧张口咬住了手臂,泪水顺着脸庞淌在手臂上,她哆哆嗦嗦的大力咬着手臂。
独自一人于异国领土的森林内,分不清哪里才是出路,疼痛加剧后,硬生生把恐惧与痛楚憋了回去。
她不知道周围还有没有泰威尔王国的士兵,如果有的话,自己喊得太大声一定会被人听到,根据她在帝国军队听到泰威尔人的传闻,这群人凶残到了极点,甚至会吃自己的孩子,要是他们发现了艾什,艾什不敢想象自己会被怎么样。
疼痛中的艾什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用另一只手拄在地上,努力的爬起,这才张口松开了手臂,血液混合着口水拉出晶莹的丝线,她甩了甩手,咬紧牙,跛着腿向森林深处小步挪着。
艾什无声的忍受着身体的剧痛,昏暗的茂密森林中行走的她,开始头昏脑花,越往深处走,越分不清东西南北,她的视线逐渐模糊,步履蹒跚伴随身体不受控的摇晃间,她依旧祈祷着。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祈祷,对谁祈祷,对哪个神祈祷,她祈祷自己不要遇上野蛮的泰威尔人,不要在森林里遇上野兽,更不要碰到这世界上随处可见的异族们。
这世界,或者艾什所处的这片大陆上,不止有人类一种有高智慧的生物,她听说过,也见过一些异族。
给德里克老爷当奴仆的时候,帮着老爷跑腿去帝都集市买食材的时候,她就见过被奴隶贩子们锁住双手双脚的人形生物,那些长着长耳朵,身材瘦高,曲线优雅的精灵奴隶们,都是帝国远征带回来的俘虏,在奴隶贩子的叫卖下被有钱人买走。
她见过不知道是哪个国家或部落的精灵,沮丧,屈辱的被人售卖当奴隶,见过被帝国军队击败后绝食,饿死在铁笼里的兽人,见过摇着屁股讨好,乞求奴隶贩子给口吃食的哥布林,也见过一些稀奇古怪的生物,被游离商人们当做展览品。
啊......艾什可不想被这些异族见到,她的老师告诉过她,异族都不值得信任,它们狡诈,残忍,帝国征服了它们不代表它们就彻底是帝国的公民,仅仅是平民罢了,帝国版图内的异族,只需要警惕,版图之外的家伙们,就要小心了。
艾什每每听到老师的话都觉得可笑,帝国入侵别的国家,奴役其他种族,嘴上说着不歧视和欺辱任何种族,那为什么还会卖奴隶呢?纳入帝国版图内的异族们,为什么还要时不时反抗帝国呢?
这个世界那么大,学者们说,世界本是一块大陆,后来因为火山爆发和地震,变成了三块,艾什所在的大陆只是叫做西陆,据一些出海的水手和商人们吹嘘说,他们去过东北方,东北方有和西陆差不多的大陆,更遥远的东方,还有更大的大陆。
三个大陆被群岛和许多各族探险家没发现的地方环绕,艾什是不相信学者们的话的,因为神官们,神父和教士们,每天都在街上吵嚷。
“神离开了我们!我们都是罪人!因为我们的自负和高傲!我们才被神抛弃的!我们!都是罪人!”
艰难前行的艾什轻哼了一声,她之前只是个奴仆,神这样所谓的至高存在,她根本不知道是真是假,那些信仰着神们的,都是帝国的公民,像她这样的奴隶,是不允许信仰任何神灵的,你敢偷偷有信仰,帝国的法律会把你吊死在集市外的路灯上。
就连艾什的老师都没有教艾什任何关于神的事,他高傲中又鄙夷艾什,奴隶就该趴下舔主人的软靴,怎么会让她信仰神?肮脏下贱的东西,艾什想到这,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我现在是自由人了,老师,我如果能活下去,我要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我想信任何我愿相信的事,生来即是奴隶?我可不像那些一辈子当奴隶的人一样,只会顺从,我被打,被骂的够多了,现在,没人可以再打我骂我!
艾什气愤的想着,她从小就被人当货物卖来卖去,德里克老爷也被抓走当兵,自己也一样,说不准德里克老爷现在已经战死或逃走了呢,依照艾什对德里克老爷这个鸡贼的老小气鬼的了解,德里克老爷多半是花钱逃避征召了。
他舍不得自己赚来的每一分钱,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将来能赚更多的钱,他每花的每一枚钱币,都是在为将来做准备,艾什也只不过是他步入帝国跟高层的工具罢了。
胡思乱想间,艾什不清楚是不是因为自己的伤口太痛了,导致自己想这些旧事,或者说自己要死了?当奴仆的时间里,她总能听说一些人死前会想很多稀奇古怪的事。
艾什咬咬舌头,想迫使自己不要去想这种事了,可思绪山崩般,一股一股的在脑海里崩塌,她担忧着,害怕着,惶恐着,漫无目的踩在逐渐变凉的草叶上,头顶的蓝金双月的光慢也被十几米高的树冠遮住,森林,变得黑暗。
她的眼皮也在黑暗中变得沉重,夜间逐渐升起的林雾像是河水一样,从她的双脚从下至上的吞没了她整个人,雾墙浓厚,寂静的森林中偶尔传来猫头鹰和不知什么动物的叫声。
艾什已经没有多余的想法去分辨林子里都有什么了,她的呼吸在加重,双腿的疼痛在麻木,恍惚间,她一直行走着,行走着。
不知道走了多久,艾什的双脚走出了水泡,又被地面泥土中的石头刺破,两只脚底很快变得血肉模糊,可她还在走着,每走一步,她的嘴里就吐出一个音节。
祈祷与漫行并齐,她的祈祷声微弱,细小,她的嗓音不久前在帝都的小商小贩那里还被称赞过,说她的声音不像其他女孩那样尖锐,而是平缓,舒心,像是女学者的讲义。
可现在,喉咙里积蓄着痰,呼噜呼噜的随着艾什的前进和喘息不时淌出嘴角,血液混合着口水带着痰,有时还会呛到艾什自己,这使她的声音变得如野兽一样沙哑,艾什已经不在意这些事了,她只想活下去,以自由人的身份活下去。
哪怕......哪怕一天也好......
执着的信念与不明所以没有规章的祈祷支撑着她,不知多久,蓝金双月的光芒依稀从艾什头顶掠过,金色的光芒从东方徐徐升起,可森林还是黑漆漆的深邃不已。
行走,行走,无尽的行走,疼痛变得麻木,祈祷变得沉默,意念在疲劳与紧张到顶中濒临崩溃,可艾什还在走,她走的每一步,都是在为自己而走,而非那些老爷女士们的命令工作而走。
艾什记不得有多少次太阳和双月于头顶的树冠洒下光芒,也记不得多少次她依稀听到身侧树林有异响,不知是风还是野兽,她已经不在乎了。
她只知道,自己走了很久很久,直走的双腿失去了知觉,肋骨的疼痛被疲劳冲散,饥饿和口渴似乎已经不是什么大事了,森林中的微风和草木的气息,使她还能知晓还活着。
待阳光从上方的树冠中射出的越多,周围的树木越来越稀疏,艾什模糊的视线内,能看到森林外那大片的平原,于地平线上散发着扭曲的波光,她笑了。
走出去,走出去,自己便可以活下去,可以不再是奴仆的身份活下去,不再被打骂,不再挨饿,不再需要听从任何人的命令。
她笑着用自己最后的力气扶住森林边缘最凸出的那颗大树,抬头向森林外的平原看去,可看清楚平原样貌的艾什,身子随着颤抖的眼睛,哆嗦着跪在了地上。
那辽阔的平原上,密密麻麻的躺满了瑞文盖德帝国士兵和泰威尔王国士兵的尸体,战旗在风中摇曳,风卷起尘埃覆盖在盔甲与刀剑上,给尸体和装具盖上沙被。
尸体大多严重腐烂,骨骸在士兵戴着的锁子甲套和盔甲中穿出,这些士兵已经死了很久了,没有人给他们收尸,没有人收集尸体的东西,他们就那样和腐土般堆积在那里,足有几千人。
艾什沉默着侧身靠在树干上,挪动着肩膀使自己坐在树下,她茫然的望着眼前的战场,她本以为自己在森林里绕了个圈子,又走回了之前的战场,然而,她发现瑞文盖德帝国士兵中没有火枪队,这里是另一片战场,另一片没人在乎的战场。
她无力的喘着气,微风卷携着她淡红色的发丝,遮住了她的眼睛,艾什闭上了眼,她不愿去想自己走到哪了,可能自己走到这,也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吧?注定自己要和这些死人一起被尘土掩埋。
“这就停下了吗?我还期待你能继续前进呢,人类啊......脆弱又带着执着......”
就在艾什认命之时,一个带着慵懒和似女性魅惑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那帝国语如此纯熟,话语可比艾什在当奴仆时见过的小贵族们要更温婉。艾什虚弱的尽力仰起头,看向声音源头。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身披黑色罩袍,看不清面容的人站在艾什身边,艾什听得出女人的声音,也能从那宽大的罩袍中看出女性凹凸的身材。
艾什张了张嘴,想要问女人是谁,可自己的喉咙已干涸到无法发声,她也没有足够的气力多说一个字了,她也就放弃了询问,都要死了,女人是谁还有必要吗?
她自嘲的一笑,即使自己逃跑,最后的结局也是死在这没人知道的地方吗?艾什把视线挪上女人的脸上,但她看到女人脸部本该有五官的地方,却汩汩散发着如黑色血液般浓稠的液体,黑色的烟雾从液体的缝隙中一并涌出。
女人似是发现了艾什在看她的脸,女人慢慢地弯下腰,向着自己的脸伸出手,尖细白皙的手指于面部轻轻晃动,霎那间女人面部的黑血和黑雾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艾什还是看不见女人的面庞,罩袍的兜帽依然遮住了女人的脸,她只能依稀看到女人娇小又优雅圆润的下巴,那一抹娇艳红润的唇线似是在上翘微笑。
“你要走的路还很长,年轻人,在这里停下,可不是我想要的......”
女人的声音变得空灵又带着极具的压抑,艾什只听女人的这句话头脑就变得混乱,随之突然思绪恢复活泛,她脑海中的想法还来不及成形,艾什只觉额头被冰冷的物体接触到,那冰冷是艾什从未感受过的,灵魂仿佛都被冰冻刺痛。
艾什挣扎着昂首向自己额头那边抬眼看去,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食指抵在她的额头上,那刺痛整个人的寒冷便是女人的手指散发出来的。
艾什想要挣脱,她恐惧的拼命眨眼和后退,不住的要逃离女人,她害怕女人是异族,更害怕女人是传说中,那些彻底堕落黑暗的黑魔法师,可她的想法刚涌现出,女人轻轻的低笑着,那红唇中露出的银白牙齿,颗颗尖锐令人胆寒。
“黑魔法师?你以为我是黑魔法师?哈哈......也不知道你那几年的学识都怎么学的,奴隶啊奴隶,清醒点再和我说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