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阵子我们可是好不容易和汴国达成了友好互通契约,王上不知为此花费多少心血,汴国要知道你们干的好事,还了得!”尚书右仆射刘千有点气愤的说道。
“怎么,汴国出使可有信函?派遣那么多暗卫进入我国都,有没有把我们王上放在眼里,不教训他们一下,还以为我们怕了他?!”世子宗政润钰酒杯重重的搁到桌上。琉光杯碰撞玉石桌的声音异常清脆。
“哎,堂哥,你只晓得吹拉弹唱,还知道什么?如今两国刚停战火,你们又挑起事端,两位大人也是担心影响大局。”星若国最小也最得宠的王子宗政辰逸,转头瞧向王上“父王,您说是不是?”
宗政明朗一摆手道,“好了,莫要再争了,宗政无迹这次擒敌有功,自当论功行赏,赐玉如意两柄,黄金百两。涉及两国利益,日后行事还需端谨。”
宗政无迹谢恩道“一切谨遵圣谕。”一张桃花般的面容上,眼神却是沉寂无比。
几个大人面面相觑,也只有宗政无迹才得这般偏爱,如果换作旁的人,那还不投下大牢了。
“春日缓行天宇,花木丰茂葱郁。黄鹂唧唧歌唱,女子采蒿群聚。”世子宗政润钰挑拨起七弦琴,浑厚低沉的声音慢慢吟道。
众人皆被吸引,无不称好。
“嗯,别跪着了,地上硬得很,平身。”王上抬手满眼宠怜。
虞贵妃端起酒杯却是吃吃笑道,“忆往昔,初见他还是襁褓中的幼子,不过尺余,惹人怜爱。今朝再看,英姿飒爽、威风凛凛。”随后,她话锋一转,“只是不知,这功勋背后,是否也藏着一分对王上您恩泽的感念呢?毕竟,若无王上当年的悉心照料与信任有加,何来今日的他呢?”
绵里藏针的一番话,说得宗政无迹如芒在背,好像他背着天大的恩情,却是个不知感恩的狂悖之徒。
宗政无迹闻言,面色微变,随即再次跪下,声音沉稳而坚定:“臣宗政无迹,自幼承蒙王上厚爱,得以茁壮成长,更蒙王上恩准,得以报效国家。今日之成就,皆是王上悉心栽培与信任之果,臣铭记于心,不敢有丝毫懈怠。虞贵妃所言极是,臣自知恩重如山,必当呕心沥血来回报王上的知遇之恩。臣之忠诚,日月可鉴,若有丝毫狂悖不敬之心,愿受万箭穿心之罚。”
王上走上前来,亲手扶起宗政无迹,叹口气道“唉,孩子,我是看着你长大的,自然信任于你,否则,这戍卫京都的重任,也不会交于你了。”说罢,慈爱的拍拍宗政无迹的手背。
宗政明朗刚过不惑之年,并没有立下皇储,眼下最得宠的王子就是虞贵妃的儿子宗政辰逸了。宗政辰逸是唯一被王上允许由嫔妃亲自教养的皇家子嗣。一般王子、公主出生后,会被送到独立的孺子室,由乳娘喂养并照料生活起居,太医院以及司药司女医常驻宫中负责宫中上下疾患,另由太保、太傅、太师等人来教导宫中王子、公主学习为人、处世、治国之道。
宗政辰逸性格虽稳得住,但毕竟年纪虽小,他白眼瞟了一下宗政无迹,心想,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小子,白白捡着他们家的姓氏,也就王上惯着他。
“参见父王,你们在夸谁,是无迹哥哥吗?”六公主一阵脆笑声中入得亭中。随后一双眼睛骨碌碌地看向宗政无迹。
王上讶然道,“怎么不在灵山陪皇祖母礼佛?你皇祖母已返程了?”
六公主弯腰道“禀父王,儿臣确已下山,非因皇祖母已返程,实则是儿臣心中挂念父王龙体安康。皇祖母深知儿臣孝心,特允我下山探望父王,并代为转达她对父王的关怀与祈愿。儿臣在灵山时,亦时刻铭记皇祖母的教诲,心中所愿皆与皇祖母相同,愿我星若国昌盛不衰,百姓安居乐业。此行下山,儿臣还带来了一些灵山特有的草药与祈福之物,愿能助父王龙体康健,国泰民安。”
“难怪人人都说咱们星若国第一大宝贝就是六公主,这个小甜嘴儿,可真是没人比得过。”虞贵妃掩嘴儿笑道。
“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宗政辰逸不悦地嘟囔一句。众人捂嘴偷乐着笑。
君臣酒过三巡,王上和虞贵妃先行离去,六公主缠着宗政无迹斗酒,一个女孩子原本有的矜持,早已被她丢到九宵云外,她捋起袖子用内力掷下骰子,耳朵却是极其灵敏的偏头听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街头的小霸王。王上走了,一些大臣也就陆续离场了。几个年轻人不顾尊卑高下的玩起来。宗政无迹想走,却架不住六公主死缠烂打,只感觉无可奈何。
六公主是当今王后唯一的嫡女,和宗政无迹从小一块儿长大,可以说是竹马之交。众人都道,六公主无人教导无形无状,都是因为王后早薨的原因。王后是王上的结发妻子,但是入宫多年,一直惶恐于膝下无子,这成了王后的一块心病。王后每每念及此事,都忍不住嘴里发苦,因为她深知自己的丈夫并不爱她,丈夫魂牵梦绕的都是另外一个女子,她既不得宠,又没有孩子可以依仗。而这一点,王后并不怨怪,因为她的王后之位,也不过是从那个女子手里抢来的。某个午夜梦回的时候,王后也觉得可能老天是公平的,方寸之心,得失之间,得亦是失,失亦是得。
直到王上带回来一个孩子,也就是宗政无迹,她才开始感受到了作为母亲的乐趣,宗政无迹不到一岁,无人抚育,王上就把宗政无迹交给王后抚养,填补了她无法成为母亲的缺失。王上给这个孩子赐姓赐名,却没有给这个孩子任何名份,也从来没有说起过,这个孩子的亲生母亲是谁,更没有公开承认过这个孩子是他的子嗣。但是,王上对于这个孩子的重视,是每个人都亲眼见证的,甚至因为宗政无迹,王上来王后宫中的次数变得多了起来。对于王后来说,一个孩子的到来,足以给她漫长的宫廷生活带来一片新的生机。
三年后,在王后对生育一事不再抱有任何希望的时候,她却突然怀上了六公主,所以,王后认为,是宗政无迹给她带来的奇迹,她对宗政无迹也就更加上心。宗政无迹和六公主无比亲厚的原因也在这里,宗政无迹视六公主为亲妹妹,六公主对宗政无迹的情感却似乎不那么单纯了。
六公主盛情邀约宗政无迹明日去皇家猎场赛马,而这时,宫内太监传旨,王上召见他去凇风阁,宗政无迹刚好找理由推托了。
夜宴散去,宫门落钥。
宵禁以来,十里居安长街,除了巡逻的士兵,街上无人敢走动,宗政无迹是王上亲封的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掌管十万禁军,戍卫京都,誓守天子太平。
宗政无迹一人骑着高头大马,繁星朗朗,夜风阵阵,一点微醺之意袭来。
他想起自己孤独凄凉的身世,只感觉自己的精神世界支离破碎,无处不在的崩坍,只剩断壁残垣。他生来便是一个孤儿,无亲无故,无依无靠,他从没有见过自己的娘亲,也不知道自己的亲爹是谁。是宗政明朗把他一手抚养长大,因为他没有姓氏,而且在这个世上好像被人抹去了痕迹一样,所以王上赐姓宗政,赐名无迹,喻意无影无形、无痕无迹。其实,他不如自己表面看起来的那么洒脱不羁,反而一直困于寻找自己身世的真相。
有几次,他试探着问了王上他的身世,但是王上却说,知道太多,于他无益。这样的语焉不详,让他隐约觉得王上大概并不想让他知道太多实情。但是王上待他是真的好,比自己的亲生子女还要好,王上把他养在王后身边,亲自教导他读书、练武,对他的关爱溢于言表。所以,这些年无论在宫里、宫外,从来没有人敢为难无亲无靠的宗政无迹。
汴国尤其男风昌盛,王公贵族以色见幸,长得特别漂亮的男孩子,就会成为争抢的娈童对象。星若国虽然不似汴国这样大张旗鼓,但是达官贵人豢养男宠,却并不鲜见。如果无所依仗,凭宗政无迹这张艳若桃花的脸庞,就会将他拉进地狱。
在月光的照映下,静谧的街道上,只有宗政无迹马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就像他的心事一样,掩埋得很深很深。
他为什么要救下汴国那个遭人围追堵截的孩子呢,除了政治利益之外,他从内心里觉得,这个孩子的身世仿佛投射着他的影子,他那么小,却和他一般无父无母,孤苦伶仃。这种相同的身世和命运,让他对孩子涌起了一股怜惜之情。
突然从远处的屋顶上,“嗖”的破空声传来,原来是一柄短剑,宗政无迹闪身接过,上面纸条上写着“欲知身世,明日申时龙吟寺一叙。”而射剑之人早已不见踪影。
宗政无迹咬着细牙“好大的胆子!”一队亲兵立刻跑过来。
“宗政大人,您没受伤吧?”
“无妨,去追查,看看是什么人,胆敢在京都放肆。”
“是,属下们领旨。”
宗政无迹的贴身侍卫娇奴被他派去保护那个孩子了。
现在有太多人,想要那个孩子的命了,不得不防备。据宗政无迹的“神机山庄”所了解到的情报,这个孩子就是汴国前太子,汴国国君登基才不过一年,帝后伉俪情深,只娶了王后杨依依一人,未纳其他嫔妃,孩子未足月,他的二伯伯“剑南王”宫瑾楠就派兵攻打进来,抢了王位,国君薨逝,王后殉情,只把孩子交给了神剑教的二弟子奚珩连夜带出汴国。据情报所传,宫瑾楠和西云国不知达成了什么意向,西云国居然在其中推波助澜。
可是,汴国对外宣称的是,王宫突发大火,王上、王后及太子不幸遭难,全部死于火灾。王上没有别的子嗣,所以,剑南王宫瑾楠顺利继位,有反对者皆被屠戮。
宫瑾楠最初也以为孩子死于这场大火,汴国王后杨依依点燃了整个未央宫,宫内大火把一切都烧成了焦炭,里面也居然有一个认不清面目的婴儿。但是,神剑教实实在在的出了一个异类,大师兄奚侑这些日子以来,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师父要把传教之宝交给师弟,他可是大师兄!奚侑连夜追踪奚珩,发现了这一情况,他遣入汴王宫,向宫瑾楠陈述情况,宫瑾楠才知道,原来王后杨依依早就把她的孩子托付给了神剑教下一代掌教奚珩,所以,他派出无数绝顶高手“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就是要把这个孩子抢夺回去,如果不能抢夺成功,死了的也可以。这些秘闻,除了宗政无迹以外,可以说,江湖上半点风声也没有,现在居然连王上也被瞒过去了,宗政无迹刚刚只和王上禀告说,汴王觊觎神剑教的传教之宝“七星龙渊剑”,一路从汴国追杀到西云国,又从西云国到星若国,来到星若国,既无拜贴知会,也完全不顾礼法,还杀了一些星若国的普通百姓。王上听着不太痛快,所以对宗政无迹的做法也未给予太多的批评。总得给汴王敲敲警钟,在别国的地盘上,这么光明正大的干坏事,忒不懂事了。
只是,倘若往后宗政明朗知道了孩子这事,恐怕解释起来,多少要费点神的,尤其是这事还牵涉到了世子,王上本就猜忌镇南王,虽然世子不是镇南王,但他毕竟是镇南王的儿子,镇南王曾经手握重兵,戍守边疆,现下虽见龙解甲,辞官归隐,但是若有那些个一呼百应、忠心耿耿的部下,王上怎么能不怕呢?瞧瞧隔壁的那个汴国,不正在上演这个兄逼弟死的戏码儿吗?所以,宗政明朗一直把世子留在京都,而且让宗政无迹和他亲密结交,就是为了严密监视他。
活在这个时代,就算再没见识的皇族,也多少知道点“七星龙渊剑”的“内情”,听说这不只是一把宝剑,里面还藏着一幅山河图,更有甚者说,汴王宫里有一面“七星龙渊镜”,用龙渊镜照射山河图,可以窥见前朝宝藏的埋藏地。只是近些年来,七星龙渊剑和它这个教派“神剑教”一样,神龙见首不见尾,所以,大家只当是一个传说。
所以,末了,王上还是问起神剑教“七星龙渊剑”的下落。宗政无迹也是刚刚得到线报,今日傍晚在水心寨救下奚珩,经朴神医的诊治,不过一炷香功夫,奚珩就不知去向,这样的人物,谁又能困得住他呢?杨依依究竟是他什么人,他为何要冒死来救她的孩子呢?米月教虽然邪性,但向来偏安西云一隅,望月为何要蹚这趟浑水?
想到这里,宗政无迹提马缰绳一扭,朝星若国押解重刑犯的地下水牢而去。不过骑行了片刻,一道影子从他的眼前划过,落在斜对角的墙梁之上。
一个肤若凝脂,面容桃花,隽美无双,一个清冷俊秀,庄严持重,风姿无两。两个人互相打量了一下对方,都忍不住暗赞对方。
“干什么拦小爷的路?”宗政无迹牵住马绳道。
“你可不是什么小爷!有谁敢在午夜时分行走在居安道,除了你宗政大人,其他人做不到吧。”奚珩正辞道。
“神剑教好生厉害,居然这么快就找到我。”宗政无迹笑道。
“把孩子交给我,我带孩子走。”奚珩神情严肃,末了补充道“不给星若国徒添麻烦。”
宗政无迹耸耸肩膀,不以为然地说道“这麻烦不麻烦的,我都已经惹着了。你受伤了,孩子你也护不住,守好你师傅留给你的宝剑吧。孩子眼下无虞,相信我。”宗政无迹眨眨眼睛,点点头,再看向奚珩。
“是么?”奚珩挑了挑眉毛,微风吹起他的发丝,更显英姿飒爽。他不可置信地说道“自己的身世来历都不清楚的人,还有闲心管别人的事?”
宗政无迹白如莹玉的脸色微变“你知道什么?”
“刚刚给你送信的人被我截了,在十里外的梨花亭,去不去随你。”奚珩随即向东南方向跃去。
宗政无迹策马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梨花亭,宗政无迹看这个被绑着的送信人,正坐在亭子中央,耷拉着脑袋,便用手去扶了一下,才发现送信人已然殒命。而这个送信人的穿着,却像是摩诘教的弟子,一袭僧袍,两手合拢,双目紧闭。
“可惜,死了。”奚珩简单明了的说道,他用剑挑开了送信人的衣物检查了一番,发现身上并没有伤口,奚珩仔细检查其他部位,发现一根银针直插送信人的天灵盖,一点儿血迹都没有。“这是什么门派,居然用银针杀人。”
“这么邪门的功夫,会不会是西云国米月教的人干的。”宗政无迹叹道。
“米月教?”话未说完,奚珩眼神突然凌厉起来,朝宗政无迹的方向猛刺过去,剑柄发出冷冽的寒芒,宗政无迹心下一紧,正要使出金蝉脱壳的招式,却见宝剑直接刺向了后方伸过头来的毒蛇,把毒蛇牢牢地盯在了树上。
两人都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便一起返道而行。
奚珩的脚步却突然趄趔起来,原来他毒伤还未清理干净,由于过于担心孩子,所以无法静心养伤,刚才又一路使出轻功和内力,这会儿毒气已经攻心,脸色苍白,显得有点撑不住了。宗政无迹正要上前询问,奚珩却晕倒在地。
宗政无迹没有办法,只好把奚珩抱上马,两人共乘一骑,先回都指挥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