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瞬间如霜打了的茄子一般泄了气,她脑海中盘算着如何把这犯上之语说得“能听”一些。还是绮佳给她解围:“刚刚蓁蓁和臣妾说呢,皇上远远瞧去玉树临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富贵公子呢。”
“真的?”皇帝很是不信,这丫头笑里带着诡异,没由得让他心慌。蓁蓁把头点得如捣蒜,心里全是主子好、主子棒、主子文采斐然,一边紧紧依偎在绮佳身后,如一只受惊的小兔。她的样子倒让皇帝有点心疼,只能嘟囔,“小样儿。”
绮佳忙岔开话题:“皇上这是带我们去哪儿,何故这般装扮?”
这问题乍然问出,皇帝却没兴致多答,他指了指旁边的两顶软轿说:“咱们去瞧瞧南堂的南怀仁师傅,他那儿有些西洋玩意儿让你们开开眼界。”
“是西洋的传教士?”绮佳和蓁蓁交换了个惊诧的眼神,只知道先帝极为器重西洋的汤若望师傅,连蓁蓁幼年在家中也听过先帝微服南堂见一个叫“汤玛法”的逸闻。而绮佳知道的更多,汤若望因新旧历法之争死于冤屈,而当时一意孤行定要废除新历法,以恢复旧历法立威的正是她的义父鳌拜。皇帝一直到除鳌拜亲政,且稳定朝局后,才又恢复新历,为汤若望等人平反。
由是如此,绮佳便有了三分不自在,蓁蓁不知其中缘由只沉浸在欢欣鼓舞中。软轿行了约一个时辰来到了一座不起眼的院门前,顾问行上前叩门说了两句后,软轿便径直穿过大门和一座前院,停在一座由回廊环绕的大院落内。
宣武门旁的这座南堂,此时由门外经过还瞧不出半分是一座西洋教堂,只有在内里才能一睹乾坤。宽阔的庭院铺满了瓷片拼成的花纹,零星几棵修剪得平整的松树对称而立,庭院两边还是中式的厢房围合,但坐南朝北的正堂却是由白石堆砌而成的两层西洋立面,每层都有三面拱形门,一层是门,二层则每扇拱形中都放置了一座雕塑,二层上攥成尖顶,正中的尖顶上是一巨大的十字交叉铁架。
绮佳和蓁蓁从未见过如此稀奇古怪的建筑,下轿后不由愣在原地,蓁蓁拉着绮佳的袖子问:“主子这是怎么造的呀?”
“这是大石堆砌而成,乃是西洋法门。”皇帝正遥望这那面十字架,手中无意识地转动着那柄竹扇,眼中流露出几分哀愁。
绮佳正觉得奇怪,恰好一名蓄长胡的洋人从正堂内疾步而出,正要行礼却被皇帝拦住:“南神父无须多礼,朕乃微服前来,之前与神父说的东西,请神父带路即可。”
来人是钦天监监正南怀仁,汤若望下狱时正是南怀仁扶持年老体衰的汤神父,又竭力在鳌拜死后为新历法正名,还说服了皇帝释放被扣押流放的传教士。皇帝在康熙八年后重新启用南怀仁等人执掌钦天监,并颇为信任这些或工于书画或精于算术的洋人,而他今日所来却为私事。
“绮佳,你带蓁蓁在这院落内逛逛吧,朕与神父去去就来。”
绮佳称是,倒是南怀仁学得比朝中的大臣还精,仿佛没瞧见没认出有两名女子一般,只低头恭敬地伺候在旁。皇帝一抬脚,就寸步不离地与顾问行一起跟随皇帝而去。
皇帝一走,蓁蓁立马浑身都松泛开,兴致昂扬地看着新鲜“主子您瞧那个,刻得和真的一般,只是浓眉大眼,我国朝哪有这样的容貌。还有这地上的画,这是碎石子还是瓷片拼的?他们洋人心思可正奇怪。”
绮佳笑看蓁蓁像只燕子一样窜行在院落的角角落落,自己也东顾西盼,只觉每样都是万分新奇。她一直走到正堂门口,水曲柳做的木门沉重,她用双手才推开一条缝隙。
她刚刚推开一点,蓁蓁就飞扑而来:“主子,奴才帮您。”
两人四手推开了一人身的门缝,于是先后而入,正堂内更是奇怪,尽头有一个像佛龛又不是佛龛的圆龛,供奉着一位祥和的红衣女子画像,女子手中则怀抱着一名身着宝蓝色衣物的婴孩,画面栩栩如生,女子仿佛立马就要穿画而出。只是婴孩的衣衫半穿半褪,让绮佳和蓁蓁看了都不由诧异。
“这洋人,真敢画啊。”绮佳摇摇头,她眼神离开画,见拱形圆顶的两边挂着两块牌匾,一为钦崇天道,一为通玄佳境,皆有先帝御笔的印章。
蓁蓁不由啧啧称奇:“京师附近有先帝御赐匾额的寺庙都少之又少,香山法海寺有块先帝御笔的敬佛,我进宫前和额娘一起去烧香,都是人山人海地围着,这小小南堂竟然有两块。”
“你瞧。”绮佳伸手轻点了西边一块牌匾,写的是“通玄佳境”,绮佳拉着蓁蓁走近细瞧,“因为是先帝御笔,所以都没有避今上尊讳,当真是稀罕无比。”
一边感叹一边绮佳不由心惊,鳌拜当年如此对待受先帝厚待的汤若望,究竟是存了怎样的恨意?
绮佳想着边安静下来,蓁蓁仍在独自东张西望,一时正堂内悄然无声,倒让西间的人声隐约传来。
“神父临终前仍抱着这个匣子,弥留之际叮嘱臣务必看好,只待来日交还圣上,神父说皇上是孝子之心,一定不忍毁坏先帝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