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嵩沉默了半晌,已经想明白了其中门道。
他凝视着于禁道:“文则,我今年六十五了,我也不曾糊涂,怎么你就糊涂了呢?”
于禁笑容凝固,想和毛玠偷偷对视,但是感觉老太爷的压力如潮水般传来,让他有点不敢随意扭头。
老太爷平日里是很慈和的,但是现在气势沉凝,不苟言笑。
“收钱了,是吧?”
甘公这么会来事,赶在宴会后舔着脸也要来求见送一份见面礼,可见他平日里对于禁他们应该也是十分殷勤的。
于禁没有回应,就算是默认了这个说法,他只能低着头,快速认错,希望老太爷不要再这件事上追究。
这种事情可大可小,也不能算作是贪墨,于禁身为主将在沛县镇守,多少还是需要和当地势力联合的。
曹嵩叹道:“他能花费这么多钱财、人力来打通这一层关系,说明还有更多的利益在其中,也许不只是要成为日后供给布匹的大官商那么简单。”
“甘氏之所以如此忙碌,不会如同你们所想,只为巴结,”曹嵩说到这,神态又郑重了许多,“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他引用了一句《六韬引谚》的话,此话在大汉颇为出名,因为同样也出现在“货殖列传”之中,因司马公知故广为流传。
于禁倒是还在木讷发愣,不明白曹嵩的话,内心深处还是烦躁的觉得这老登是不是太多疑了,怎么总喜欢怀疑人家的动机。
时值乱世,能活着就不错了,曹军入沛国之后,没有劫掠这些商贾之家,他们应当心生感激,不可能再有异心,若是换一拨贼兵来,甘氏满门恐怕都要惨遭劫难。
毛玠却是神情认真,深思了良久,立起腰背来拱手鞠躬,感慨道:“曹翁,高瞻远瞩,在下不如也。”
“此刻深思,甘氏在沛国多年经营,主以桑陌,家中有布坊编制成衣,曾也为贡绸,一时显名,徐州贵胄与之多有往来。”
“沛国甘氏的家业,在乱世遭逢毁去大半,现在应该是想趁着我军惠政,又复在此兴其家业,与以往商贾再联通,农桑一业,为民之根本,安宁之地的百姓,无外乎求衣食住行。”
“衣食,最为重要。”
“甘公所求,用屯民之中的妇女,为其兴小沛农桑之业,他便可兴布坊,而后再销他处,成布匹、丝绸无论是送与兖州还是再走徐州,都有出路。”
毛玠说到最后,已经转向了于禁,他知道这个道理既然是曹翁点明的,说明他早就已经知道此节了,这番话是说给于禁听的。
得让他明白甘家的这位老翁没那么简单,他虽不是主政、主军事的人物,但行商一道同样也有不少手腕心计,能为家族布下长远之局。
这并没有错,但是隐瞒了心思,送来些许礼物,就想要用一种“协助理政”的身份乘上曹氏这架大马车,未免太过轻松了。
而且,这有点诓骗于禁的意思。
以后于禁若是知道了,难道不会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和他们同归于尽吗。
果然,说完之后于禁马上恍然大悟了,人家还藏有长远布局,我只看到了甘公想要交好曹氏,以令家族兴盛。
却没想到,他们所布局的乃是日后的布坊商道。
笃笃。
这时候,曹嵩敲了敲案牍。
他听毛玠介绍了这么多,别人懂没懂不知道,但他已经通透了。
这件事,说不定和自己议和的事,能挂上钩!
这真是,有时候,气运好就是不一样。
曹嵩对于甘氏的用心并没有看穿,他只是找到了合理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