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吃饭,常安双眼放光。
之所以选择分拣这门活,除了赚得多外,一大原因就在于管中午晚上两顿饭。
饭很简陋,桌上摆着四个铁桶,一桶大米饭,一桶蛋花汤,一桶白菜猪肉炖粉条,一桶烧茄子。
监工招呼几个人赶快吃饭,自己却对桶中的饭看都没看一眼,自顾自端着一份盒饭吃去了。
连常安在内总共只有四个分拣工,大多黑黑的,除了发生矛盾差点打起来的那两个,还有一个貌不惊人的小伙子。
小伙子带着方框眼镜,人长得黑瘦,看起来像是三棍子都打不出来一个屁的闷性子。
整个上午,小伙子都没怎么说话,汗把身上的黑色半袖洇湿,他拿着一个大水壶时不时往嘴里灌水。
别看人很瘦,小伙子却十分能吃,他先是打了满满一盆米饭,又将汤浇上去,上面盖了满满一层菜,堆的冒尖。
发生矛盾的两人虽然仍看不对眼,却各自没说什么,似乎一上午的劳作已经让他们无力发火。
有序打完饭,常安学着他们的样子蹲在墙角吃起来。
米饭和菜都准备的很多,几乎够十个成年人吃,常安干扒拉几口大米,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要把汤先浇到饭里。
干巴,硬挺,不好下咽。
“少吃点,你踏马是猪?”
监工见常安又来盛了两次饭,不禁皱眉骂道。
常安很不理解,他只是个监工而已,又不是老板,饭钱不是他出的,为什么要管自己吃多少?
他不知道的是,监工每次都会让厨子多做一点饭,剩下的带回去喂狗吃。
因为常安吃的太多,竟然将所有的饭和菜吃了个干干净净,监工没法给自家喂的两条狗带饭,能不生气吗?
每个分拣工都很沉默,大家吃饭就跑到一边的简易宿舍,连鞋都没脱就躺在床上睡了。
宿舍里有一股难闻的脚臭味,熏得人上头,常安搬个小马扎坐在大仓外面歇息,隔着老远都能听到宿舍里传来的震天响呼噜声。
听着听着,常安忽然有点感悟。
贫穷不是没钱花,而是缺钱花。
以前他虽然知道自己家穷,但天天乐呵呵的,也没有什么烦心事。
自从饭量大增,钱有些不够花,反倒切身体会到了贫穷的滋味。
他也忽然明白了精神小伙们整天在街上溜达,虽然三个人凑不出十块钱,交通工具基本靠走,但依然不肯努力挣钱的原因。
挣钱太累了。
那个戴眼镜的小伙子,瘦削的厉害,力气却不小,一发力,整个手臂的筋肉都凸起来。
他干活很吃力,论力量,体力,都远远不如常安。
但没办法,咬着牙,一件一件捱过去,捱到中午吃完饭,在高碳水的作用下发困,进入梦乡,为下午的劳作恢复体力。
常安能看到,这些分拣工身上的挣扎。
他们脸上咬肌高高凸起,佝偻着腰,用胯硬顶,试图搬动一件又一件货物。
人在这种情况下被异化为劳动工具,挣钱多少全凭自己的产出和效率。
他们死气沉沉,没有任何说话交流的欲望,就像经年的老树根一样,干硬虬结。
以前总听人说劳动人民,只有亲身经历重体力劳动后才明白,什么叫劳动人民。
沉默,压抑,苦重,他们身上带着一种怒火。
这一点在日结的短期分拣工上表现得尤为明显。
贫穷不体现在精神小伙身上,而体现在重体力劳动者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