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凌锦也背过身,等那嚣张跋扈的脚步声远去,他慢慢回头,再度鹰视狼顾。
渔村角落的鱼塘小屋散养鸡鸭鹅,遍地是小粪,悲慈一路脚底黏糊地到老鳏夫家门口,见到一个白发苍苍的人影坐在塘边织网,挟持她的两个随从才松开手。
她心里五味杂陈,在随从的逼迫下朝着老鳏夫步步靠近:“你没死太好了,还活着就好。”
老鳏夫依旧痴傻,嗫嗫嚅嚅自言自语,顺手从地上捡起两块小石子捏在手里,再摊开成了一点碎银子笑嘻嘻打发走随从。
悲慈以为自己眼花,再仔细看那老鳏夫,越觉眼熟,俄而才认出:“是你?”
她许愿自己再见这老道,要动手扯他胡子,老鳏夫起身避开她:“慢着,我给你带来了好消息。”
这段时间尽是噩耗,一听到“好消息”三个字,悲慈才发觉自己已经绷紧太久,甚至有点麻木,她迟疑着问:“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裘凌锦现在对纪彦儒虎视眈眈,你应该也感觉到了。”
她回想起他挥剑斩碎茶碗,始终不展的愁容,不免点头。
老鳏夫又讲:“纪彦儒不能死,只要你能阻止裘凌锦害他,你必有机会回你的妙音庵,遁入你要的空门。”
悲慈闻言,黯淡的眸子逐渐亮起来,脸上郁结的苦涩融化出一点点笑容:“你说真的?”
“但要是纪彦儒死了,你再不情愿都要与裘凌锦结为夫妻,受这红尘俗世的苦难。”
“为什么一定要我去阻止他?”
“你发愿想解开两人的仇怨,这是你种下的因,现在两人不仅没有解开仇怨,还因此让裘凌锦有了杀心,这是你种下的果。你的因果,自然由你承担。”
她垂眸,觉得这种说法实在过于无赖,她只想着能化解师徒两人的恩怨,怎么就成了种下这般恶毒的因果?
但此刻再去追究也没有意义,她点头应了,一阵风吹来模糊了她的眼睛,再睁开时,老鳏夫还坐在地上织渔网,痴痴傻傻的模样。
两个随从又跑回来,生气地将手里的石子扔到老鳏夫身上,咒骂他是骗子,抬脚往他身上踹,悲慈过去拉架,平静的鱼塘变得吵闹不堪。
在鱼塘等了些时候,悲慈点起院子里已经快风化碎裂的煤炉烧上热水,又去屋里简单帮衬一遍,老鳏夫坐在榻边总是往稻草枕头下摸,她提来热水问他在找什么,他摸出一张字据递给她:“你不嫌弃我,你是个好人,我要和你坦白一件事。”
她迟疑接过,细看竟是画了押的凭据,上书收讫白银五百五十两,保证为他配得一个年轻体健的小女子为妻。
“这是……谁在买卖婚配?”
老鳏夫虽然痴傻,但语气冷静:“谁订的律法,谁安的心,我本富家子弟,与妻子恩爱有加,育有一对子女,有官家看上我女儿,一满十五岁就以这条律例为借口带走她强行婚配,我儿去追被打死在半路,妻子也很快撒手而去,我为保命只能装疯卖傻,导致家财散尽落得现在这步田地。”
悲慈心寒至极,想到自己最先也是被那无良媒婆转卖给县衙强行婚配,没想到这老鳏夫也是个可怜人,因此收了凭据打算去行宫见那太子,她与老鳏夫一样均是一根草芥,现在唯有裘凌锦可以帮她和受苦的人解脱。
刚要出门,裘凌锦竟带着人前来鱼塘,他面容冷淡,看起来仍旧如往常薄情寡义,见到她一人独自站在门口也不给一点问候,高大健硕的身躯逼近她,冷言问:“今日就安排你与老鳏夫成亲,你识相点。”
她气得嘴唇发抖,手忙脚乱从荷包里掏刚藏进去的凭据,还没摸出来,忽然屋里传来桌椅倾翻的动静。
有人去视察,还没进门便惊叹:“不好,那老鳏夫上吊自尽了!”
悲慈也进到屋里看到老鳏夫吊在房梁上一动不动,被人松绑下来后,身体早就冰凉浮肿,看起来已经死了一些时候。
她睁圆眼睛,颤抖的手摸出那张凭据,仔细一看上面多了两个用血写的大字「申冤」。
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裘凌锦一把夺过,确认是自己找了很久的证据。
他攥紧凭据,看着画押处都虞候的笔迹,咬着牙低声自语:“纪彦儒,被我找到证据,你就等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