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牧没有抖腿的习惯，但此时他的腿抖得像是在踩缝纫机。
终于，就在他即将挂断电话、准备再次拨号的最后一秒，有人接通了。
“喂？”
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间，林牧悬在嗓子眼的心总算是沉了下去。他松了一口气：“喂？妈？怎么这么久才听电话？”
“哎哟，帮着你爸在厨房做饭嘛，你爸也真是的，客厅里的电视机声音开这么大，我都听不到你打电话来了。”
电视机？
林牧一愣。他这里的电视根本就收不到讯号，可听母亲的说法，他们那里似乎还是好端端的，而且这欢快的语调，像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啦儿子，你都好久没打电话来了。是想爸爸妈妈啦？”
林牧咳嗽两声，避过了这个话题：“咳。妈，我问一下，你们那里还看得了电视吗？”
“你这孩子读书读傻啦？那不按一下开机键就能看了吗？”母亲在电话那头笑了两声。林牧松了一口气，看样子灾难的爆发还没蔓延到父母那里。
林牧忙说：“这样，妈，你换下台，看看能不能看到我这里的新闻。”
“啊？你这孩子又在搞什么哟？等一下哈。”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林牧听到母亲说：“哎，怪事儿，看不到呢。不过你别说，最近不知道怎么搞的，好多地方的新闻都看不到了，我们本地的新闻也停播了，好像网络也不太行，经常断网。现在就只有几个台一天到晚放着一些老电影……哎阿政我跟你说哦，这些电影拍得难看死了，你以后可不要拍这种东西。拍那种票房高的，能赚大钱的，知道不？”
林牧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母亲开始了长篇大论：“阿政，你现在还在准备考研没有哇？你都失败两次了，这一次要好好准备噢，还有半年时间，考上了给爸爸妈妈长点脸，好吧？阿政？阿政？怎么突然不说话呢？”
他们是知道自己改名的。可无论怎么说，他们还是叫自己“阿政”。阿政阿政，阿个狗屁的政……
“……好。”林牧沉默着，半天才给出一句答复。
“哎，乖。你那些什么散文啊、小说啥的，没有再写了吧？你以前写的那些东西啊，真是的，在衣柜里藏得那么深，我和你爸翻了好久才翻出来呢。我们好好看了看，写得什么乱七八糟的啊，什么自杀啊、逃离地球啊什么的，这种东西怎么能乱写呢。那好端端的人干嘛要自杀啊，别再写这些没用的了，啊？”
林牧不说话，握着手机的手暗自发力，骨节都有些发白。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每次一联系，说不到两句话就又要说回这话题。这个一定，那个一定，好像人活这一辈子就为了他们给自己安排好的一定……！
“阿政，爸爸妈妈都是为了你好，你要更好的生存下去，要成为人上人的啊。你现在嫌爸爸妈妈烦，以后你就知道，我们说的话都是对的。做父母的哪个不关心子女？这都是我们的经验。你大伯和二伯上次还问我你学习怎么样了，你都两年没回来了，明年春节一定要回来和大家……”
“好了，妈，你们没事就好。最近疫情很严重，你们好好待在家里，别到处乱跑。记得多……”
说到这儿，林牧母亲的声音又高了几分：“哎，对，这个疫情是好严重噢！我和你爸都好久没出门了，一直在家里没出门，人都要憋坏了。上次那几个防疫人员送完菜以后，也是好久都没来了。送的那些菜也快吃完了，你爸今天就索性把它们全部下锅，做一顿大餐，然后再出去买点回来。老林，这遥控又没电池啦？出来调小声点，我好跟儿子通电话！阿政，你……等一下哈，有人敲门，可能是物业的。来了来了！别敲了！”
林牧原本还好好听着，庆幸父母都平安，可母亲的最后一句话让他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他抓着电话，不顾自己音量过高，高喊道：“妈，你等一下，先别开门！妈？妈！别开……”
可是似乎已经太迟了，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传来：“来了来了，敲这么大力，门都要坏了。哎，老黄？好久不见，怎么今天……你怎么了？你怎么身上都是血，你……哎！怎么突然咬人啊，你……啊啊啊啊！”
手机传来一声巨响，好像是被摔在了地上，林牧的耳膜都差点被震破。但他没有把手机拿远半分，反而更加用力地贴紧了耳朵：“妈你怎么样了？你受伤了吗？妈你说话啊！妈！！！”
电话那头一片嘈杂，只听得到母亲的哭声，然后是父亲的破口大骂：“哎，老黄，你干嘛呢！老婆，你流血了！你先进房间，老黄你他妈……哎，干嘛！你干……哎！啊啊啊啊，啊啊！松口啊王八蛋，我砍你了啊啊啊！滚开，滚啊！谁让你们进来的，你们是谁……呃呃！老婆，关紧房门，他们疯了啊啊松开我呃呃呃……”
“爸，爸！妈！你们怎么样，喂！听得到吗，喂！！”
没有回答，从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一阵嘈杂，哭喊、谩骂、惨叫……还有像是动物咀嚼食物的声音。随后“嘟”的一声，电话被挂断，可能是被不小心碰到了。林牧疯了似地不断拨号，但再也无人接听。
手机被林牧摔到了一边，楼道里似乎又有人在往自己这个方向奔跑了。林牧用手捂着脑门，大拇指和中指揉着两边的太阳穴。当他放下手时，已是双眼通红。他死死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可细微的呜咽还是从唇齿之间流出。
“世界末日，哈哈，世界末日……丧尸，丧尸！哈哈哈哈……”
“前途，前途！赚大钱，赚好多钱，人上人啊，哈哈哈哈！”
“狗屁的顶级学府，狗屁大伯二伯，去你的堂哥，去你妈的六舅七姨八老爷。”
“考上啦，考上啦！好了不起，你们是人上人，我是蛆虫，我是失败者，给你们丢脸了，哈哈……”
“呜呜！呼，咻~bang！bang！轰啊，呃呃呃……嘻嘻嘻，嘿嘿，嘎……”
林牧抱着脑袋，又哭又笑。他将自己抱成一团，笑得癫狂，泪水横流，双手不断抽打着自己的耳光，双腿在空中乱挥。他咬着自己的手臂，拳头敲打着自己的双眼，不明所以地在地上扭动着，口中发出各种奇怪的响声。
太阳终于下山了，整座城市却并不安静，时不时都有哭喊声在各个角落响起。夜晚并不安稳，楼道里的脚步声时有时停，有时匆忙，有时急促。
林牧缩在房间的一角，哭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