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握手乃在下家乡一种礼节,倒是有些唐突了。如今境地,不知孙兄有何打算?”纪泽尴尬缩回右手,口中讪笑道,心下却在警醒自己,这里是乱世,已非前生的和平年代,倒需学着点眼前这厮,凡事多加些谨慎。
“这个或径直南下四百里,回归邺城大军或西行百多里,暂先躲入太行群岭,在下尚无计较,不知纪兄弟意欲何往?”孙鹏眼珠微转,做了个等于没说的回答,还将皮球踢了回来。
纪泽算是看出来了,孙鹏这厮看似憨厚爽直,实则小有城府,但毕竟只是萍水相逢,他也不以为意,坦率道:“此番我军战败,成都王大势已去,邺城岌岌可危,且南下皆为平原,若再遇敌骑,怕是小命难保,倒不如暂先入山,沿岭南行,以观事态。呵呵,司马家一干混蛋,为争傻皇帝的大位,吃饱没事便打生打死,不顾黎民死活,无视军卒性命,我可没兴趣赶去为其效死。”
纪泽的话可谓语出惊人,尤其后半段,在后世人听来不过寻常牢骚,可在这一时代却绝对是大逆不道,直将孙鹏震得一愣一愣的。半晌,孙鹏才醒过神来,却是深以为然道:“子兴兄弟言虽惊人,却是大实话,说到了某家心坎里啊。哼,幽并联军说什么征讨不臣,维继大统,秉承天意,成都王今春讨灭长沙王时还这么说呢,都是狗屁,仅是那些上位者为行争权夺利而遮羞罢了!”
“自从五年前贾后废杀太子,先是赵王篡位,接着是齐王,长沙王,直至如今的成都王,只要谁掌控朝权,司马诸王便罗织罪名,合而攻之,却致朝野混乱,官吏不法,兵祸连连,加之天灾不断,直害得我等小民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辛苦求活!”孙鹏似早满心怨怼,顿时打开话匣子,也顾不得再玩城府了,“直娘贼,就让他们自己去打生打死吧,老子当兵本就混饭吃的,便不奉陪了。纪兄弟,我也打算先入太行避祸,咱们同行如何?”
二人本无仇隙,也无利益冲突,又境地相若,同经厄难,纪泽初入陌生环境,还要逃亡求生,自然答应与孙鹏搭伴。他们就此一道上路,继续西行。要说国家大事和女人这两样,不论古今都是男人们拉近关系的最好话题,作为干警察玩心理的好手,纪泽不断挑起此类话题,倒与孙鹏相谈颇欢,彼此关系也算进了一层。
由此闲聊,纪泽得知孙鹏本为殷实人家,却因两年前并州饥疫而沦为流民,家人先后饿毙于路,仅余其孑然一身,其间官府非但没有赈济,反屡有欺凌压榨,直至他跋涉河北,参军入伍才求得饱食。听其言及此处语调低沉,纪泽可知现实当比孙鹏说得更为残酷,也无怪乎他对大晋朝廷无比怨怼了。一叶而知秋,经此八王之乱,大晋已失民心,尤其在天灾不断、战火连连的北方。
当然,一路上纪泽也没忘旁敲侧击,向孙鹏了解大事小情,辅以对纪虎记忆的追溯,从而令自己更加深入的了解西晋,适应西晋。只是,若有若无的,纪泽似被纪虎的残存直念所骚扰,那是不时涌入脑海的一股悸动,催促他返回家乡,去照顾生父与小妹。无奈之下,纪泽只得暗下决定,寻机去弋阳一趟,了结这段缘分,也算赎还自身的李代桃僵。
这树林并不大,二人行不到两刻,便即横穿而出。此时天已近黑,好运的是,他们前方五六里外,出现了一片明显更深更密的丘林,方圆足有三四十里。二人大喜,不做犹豫,立即借着夜色,小心溜过两林间的大片麦地,顺利窜入了丘林。
此处丘林本处赵郡与常山郡之间,后因赵郡一度成为赵王司马伦的封国,合并了常山郡大部,这里才成为赵郡内境。但历经三国战乱,算上隐户与幼童,西晋人口纵在晋武帝鼎盛时期也不过三千万,故而,赵郡虽属人口相对稠密的河北指黄河以北,却也不乏足够开垦的荒地,这片丘林也就被一直保留,成为赵郡中部最大一片荒野密林,倒是恰好隐藏了这对逃难二人组。只是,满心欢喜的他们并不知道,当地人称此林为“虎啸丘”。
虎啸丘的丘不高,林却难行。入林许久,昏黑中,纪泽忽觉脚下一绊,差点一个趔趄,借着树缝中透下的微光,他扭头细看,竟有一人斜倚树旁,看装束却是一名军候,绊他的正是此人伸出的腿脚。眉头一皱,他出声呼道:“老兄,醒醒!老兄,老兄”
可过了半晌,那人仍无回应,纪泽伸指探至其鼻下,果然没了气息。晋承汉制,五人一伍,两人一什,五什一队,五队一屯,两屯一曲,两曲一部,部曲之说也由此而来。军候乃一曲之长,位比县尉,属晋军中层武官,此人生前辖五百军卒,自有风光,只不想身处乱世,一遭兵败,却只能孤身伤逃,直至葬身荒野。
叹了口气,纪泽与孙鹏继续前行。不过,走了几步,他又折返回来,盯着这军候的衣裤,带着一脸踌躇。没办法,他们沿途没少遇上溃兵抛弃的零散物件,已挑挑拣拣给自身配齐了刀匕弓箭,可就是没有衣裤,以至纪某人迄今依旧光着屁股。人穷志短,这会有衣裤在前,他焉能不动心,只是,毕竟刚入西晋小半天,有着强烈的后世人思维,还有那么点洁癖,让他从死人身上剥衣服穿,心中委实犯难。
“阿弥陀佛!无量天尊!在下唐突了,还望阁下早入轮回,见谅见谅”犹豫一会,又叨叨一会,纪某人终向现实低头。也是,今天不知明天死活,何必多想那些有的没的,他深吸口气,猛一咬牙,俯身上前,伸手剥起了军候尸体的衣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