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英与村支书李来富商量,秀英说:“不然叫民兵给来贵媳妇做工作,得动动脑子的!”来富却说:“不行!来贵家是贫农,要符合咱共产党的政策,还得做思想工作。”秀英恼道:“思想工作思想工作,她那样和风细雨的,猴年马月能动员起来?等做通她的思想工作,黄花菜都凉了!咱队伍上可急等着兵哩,等不起咱做通她的思想。”来富沉吟半晌,说:“你这样……”附耳跟秀英一阵嘀咕。秀英大喜,说:“来富叔,你这法子好,到底姜是老的辣,就这么着!”
晚上,民兵队长老根叔背着枪去请李来贵到村部开会。那来贵媳妇说:“开啥会?这大晚上的?”老根叔说:“开啥会,保密!咋,开啥会还要向你汇报?”来贵媳妇便迟疑道:“都谁开会啊?敢情不会就俺家来贵一个吧?”老根叔说:“你想得美!你家来贵谁呀,乡长啊县长啊?有这么大张面子?告诉你,只要不是地主富农反革命份子,都得去开会!”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来贵不能不去。
到了村部,才发现,没有别人,就给咱一个开会。这时却已经走不了了,老老实实坐下“开会”吧......
村支书李来富,妇救会主任李秀英轮番做动员,那民兵队长李老根也在。嚯,那秀英一张嘴啊,可真能说,从苏联说到中国,从斯大林说到毛泽东.....说得嘴干舌燥,唾沫星子乱飞,大道理说了十大筐、八大箩,说个不歇气。她一个大闺女,平时走动范围不超过50里地,连县城她都不常去,若不是出来参加妇救会工作,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上哪懂得这么多的说道?还不是听人家张书记说来的。那李来贵先还绷得住,任你说破大天儿,他紧闭住嘴巴,横竖不吱声,横竖不点头,爱咋咋!可到了后来,秀英越说越离谱,越说越不着调,越说越让人听不懂,叫人犯糊涂。一说,就说了一宿,这眼看天就要亮了,头茬鸡都叫了,那李来贵不停地点头......于是,秀英便说:“好啦好啦,来贵总算是点头同意了。”村支书李来富,民兵队长李老根,村妇救会主任李秀英,又叫来德高望重的李开爷,大家共同见证李来贵点头答应参军了。
天一亮,大家伙儿便七手八脚给那李来贵披红戴花,扶上毛驴,敲锣打鼓在村里一路高呼口号,欢送李来贵同志光荣参军,加入咱解放军的队伍,打老蒋,保卫胜利果实,保卫咱的土地跟粮食,母亲叫儿打东洋,妻子送郎上战场......
来贵参加了咱解放军。
到了队伍上之后,那觉悟就噌噌地提高了,到底是咱老区的人民,平时耳濡目染着,大道理都听得耳朵里起茧子了,一张嘴,不由自主也能嘣几句词儿出来,再落后也落后不到哪里去。李来贵参加了几次战斗,作战勇敢,加上口齿伶俐能说会道,就入了党,当上了班长。
副班长姓马,叫马嘶,班里的兵给他取个外号叫茅厮,就是茅房的意思。马嘶个头高大,那扇胸脯厚得,像一堵墙,子弹都打不透似的。这家伙以前是中央军,不知道怎么跑到共产党这边来的。就老跟雨生嘀咕,你咋不去参加中央军呢?你看中央军多威风呀,穿黄呢子衣裳,大皮靴,背汤姆式冲锋枪,吃美国猪肉罐头,戴德国钢盔,吸骆驼牌香烟,你再瞧瞧这八路的队伍,穿啥衣裳的都有,不管啥衣裳,都破,背啥枪的都有,不管啥枪,也都破,吃的也差,没肉不说,白面馍都不管够,没劲。雨生听得烦,就顶撞他,说那恁咋不去当中央军?中央军恁好,恁咋不去当?八路恁孬,恁咋还来了哩?就顶得马嘶噎在那里。于是逢人就说,新来的这兵,是个刺儿头,不好带。后来雨生才知道,这马嘶是跟中央军一个营长的太太偷情,事儿穿帮了,这家伙连夜逃出来,才投了八路的。是个兵油子。
马嘶扛的是一挺捷克式轻机枪,夏雨生是副枪手,负责往弹夹里填子弹。战斗中如果枪手失去战斗能力,副枪手则予以顶替。
队伍来自五湖四海,指导员张光明是苏北人,连长胡大海是东北人,班长李来贵是山东人,副班长马嘶是热河人。班里的兵也都来自不同地方。也有俺们河南兵。黄铁蛋、徐石鼓一个是驻马店人,一个是南阳人。
雨生没摆弄过捷克式轻机枪。不过天下枪械差不离,他摆弄过三八大盖、汉阳造、镜面匣子、王八盒子,那捷克式到了手里,他东瞧瞧西瞅瞅,摆弄摆弄,也会了。
马嘶瞅出一点端倪,说:“你当过兵?”
雨生吃一惊:“当兵?没有,俺没当过兵。”他不知道干游击纵队叫不叫当兵,反正他把这段经历深埋于心,不愿与人说破,似乎那是一件丢人的事。仗打败了,队伍散了,弟兄们被鬼子机关枪、掷弹筒人都打烂了,二伯的头也被鬼子剁了。这还不丢人吗?
手榴弹也会使。
马嘶说:“你肯定当过兵。”不由的对夏雨生另眼相看。心想,难怪那么刺儿。
马嘶跟班长说了。班长李来贵大大咧咧说:“当过兵就当过兵,咋啦?”倏忽一想,不对,这伙计,来路不明啊。遂报告给指导员张光明。
指导员找夏雨生谈话。雨生没跟指导员说实话,只说,娘死了,爹在镇里抽大烟、睡野女人,家里的房、地被爹卖了,自己没个落脚处,一气之下,跑出来了。有伙伴替财主看家护院,财主家有枪,这伙伴把枪偷偷扛出来显摆,大伙儿一块儿摆弄过,所以,熟。
后来,1947年,指导员介绍夏雨生加入共产党,这时候,必须向组织坦白履历,夏雨生才向张光明和盘托出参加豫中人民忠义救国军第一游击纵队的那一段令他惊心动魄刻骨铭心的经历。
指导员仔细听了,说:“不怕,咱是抗日,虽说是国民党的队伍,但不是顽军,是抗日嘛,那个时候是国共合作,一致抗日。向组织说清楚就行了,不怕,不影响咱进步。”指导员说:“咱连长曾经也是国民党兵,后来成为解放战士,照样干革命哩,有什么要紧的?”
共产党的队伍除了出操、练射击、练投弹、练刺杀,培养这些军事素质之外,还学文化,开识字班。
识字班张光明是教员。他教的字,夏雨生大多认识,学得没精打采。张光明在小黑板上写出个字来,还没等他教呢,夏雨生就在下面念出来了。张光明索性叫夏雨生到黑板跟前来,他写一个,叫他念一个,再把意思讲给下面的战士听。这样,雨生就不像学员,像个教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