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小菊说：“俺不问。可有一条，恁得回来。死也要回来死，掰死外头，做个野鬼，没家。”

惊蛰笑笑，掐一掐小菊脸蛋儿，说：“中！”

小菊把他手划拉开，说：“孬货！晦气！”一扭身儿，掀帘子走出去。

晚上，把枪拿麻袋裹了，塞进一捆苞米秸秆里，扛着，出了镇子，走老远儿，去沙河边，夜黑人静里，放了一枪。那枪声清脆，好着哩。

端午头，那朱家豪做寿那天，天麻麻亮，惊蛰便挑一担柴禾，往朱家宅子后坡上去了。柴禾里藏着枪。枪膛里卧着四粒黄灿灿的子儿。

地形早就踩妥了，从这儿往朱家大院里瞭，那院墙太高，深宅大院，不能一目了然，能看清厅屋门，和门前两节台阶，这，就够了。距离约莫70丈，枪子儿的威力足够。

朱家豪胸前披着红绶带，胸口上一朵大红花，这朵红花，便成了惊蛰瞄准的目标。太醒目了。

太好打了。

鞭炮噼噼啪啪响起来，硝烟弥漫，人都闭着眼捂住耳蜷缩着往角落里躲。枪声淹没在炮仗声中，都没人能辨出来枪响。那朱家豪一头栽倒下去。

惊蛰收了家伙，地上一粒弹壳也一把抓了去，哧溜下了坡，从容着，挑起柴禾担儿，一溜烟地走。

家杰发现家豪栽倒，他寻思，这还没开席哩咋就醉啦。上前一探，大吃一惊。这时炮仗依然响着，那是俗称一万响的满地红小鞭呐，铺了一地，药量足，威力大，能响半炷香。家杰下意识里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去踩炮仗，他想把它踩灭，掰叫它响，响得烧心！他踩了几脚踩不灭。这哪踩得灭？便顾不着踩，也顾不着去搀家豪，赶紧吆喝弟兄们抄家伙。弟兄们也醒过闷儿来，跟着家杰往外冲，冲出大院去，分散开来，四下里去寻枪手。场面一片混乱。无法判断子弹的来向以及枪手的位置。家杰指挥弟兄们朝四面八方冲。那就是瞎冲。到了儿他们也没找着射击点。

朱家豪胸口上被洞穿酒盅大个窟窿，血一个劲儿地涌。子弹没打着心脏，家豪没有立马咽气，他躺床上嚎了两天，才断气。

不知道是谁干的。游击纵队的人？不可能了，都过去这么久了，豫中这几个县，早就不闹游击队了，游击队在吕梁，在太行，在直隶保定府，隔俺们且远着哩，咱这一片，尽治安模范县，哪里还有什么游击队？那么，谁干的？仇家干的？谁呢？这些年，家豪、家杰结下的仇家，那，就多了去。

也有人提到夏侯清明的弟弟夏侯惊蛰。朱家杰听了，说一句：“就那怂货？不能！”

那怂货，空有一付牛高马大的身板儿，见人七分笑，一笑，呲一口白牙，小白脸，吃女人软饭，就他干的？哼哼，不能！

打了朱家豪，不罢手，还要打朱家杰。

朱家杰不好打，他住城里，他手上有家伙，身边有队伍。

在城里动手不中，就算得手，也跑不出来。在城外官道旁，庄稼地里，打狗日的埋伏，这，中。

那朱家杰不能总在城里窝着，他吃日本人的饭，得听日本人调遣，得老出城来活动，不过这家伙出城拉着队伍，前呼后拥的，骑着单车，一股风似的刮过。不好打。自打他哥朱家豪在他眼皮子底下被射杀，查来查去查不出谁干的，反正是仇家干的，反正咱哥俩仇家多，那朱家杰便愈发警惕了，以前带队伍出城，开阔地里，大马路上，他骑车还骑在前头，身后跟一溜喽啰，呼呼啦啦刮来刮去，他显威风啊，家豪出事后，谨慎了，即使开阔地大马路，他也走队伍当间。

枪里只有三粒子儿，一枪打不倒朱家杰，差不多恁就只有挨枪子儿的份了。就算一枪干掉朱家杰，他手下喽啰围上来，恁也跑不了，恁跑再快，能跑得过枪子儿？

夏侯惊蛰晚上扛着苞米秸秆捆儿，白天挑着柴禾担儿，在东南西北四座城门外官道旁的庄稼地里去侯朱家杰。还真给他侯着过几次。都没能下手。他人多，车骑得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