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中,骂是骂,脸子不冷。惊蛰冲她嘿嘿嘿直乐。
地上铺了几张草纸,惊蛰把枪拆散,零件铺一地,使煤油一一洗了,使抹布仔细擦干净,子弹也洗净,拿草纸包好。叨咕:“要有黄油裹裹才好,可上哪寻黄油去?”
那李寡妇猫似的伏在惊蛰腿上,一直伴在身旁,寸步不离,目不转睛看他擦枪。撵她走,不走,说:“俺喜欢闻枪味儿”。
一听说黄油,就问:“啥是黄油?”惊蛰说:“牛油。”李寡妇说:“牛油没有,猪油中不?白油?”惊蛰说:“猪油也中。”娘们就起身去拿,惊蛰一把拉住,说:“猪油可金贵,人都不舍得吃,给枪吃?”娘们说:“猪油没枪金贵。”又补一句:“人也没枪金贵。”就去提溜了一个瓦罐来。惊蛰说:“俺省着使。”
娘们复又伏在惊蛰腿上,看他给枪槽、枪栓抹猪油。
娘们拿芊芊玉指在惊蛰肩头、二头肌上划拉来划拉去。惊蛰的肩头、胳膊结结实实,尽是咕咕噜噜、硬邦邦的肌肉。惊蛰感觉到娘们的手指头凉凉的,在自己身上痒痒的划动。一颗香香的头在脖子窝里一拱一拱,那头发丝撩得人麻麻的。惊蛰控制不了自己......娘们探头见了,就伸手去打它,嗔道:“没出息!”惊蛰使胳膊窝把女人夹住。手不能去撩拨她,那手油光光的,尽猪油。女人哧溜出去,拿个面巾来,说:“擦擦。”惊蛰说:“俺去洗洗手去。”女人却缠着他,眼睛晶亮,说:“俺喜欢闻枪味,掰洗没了。”惊蛰哪里还忍得住,拿面巾胡乱擦擦手,就往女人衣襟里探......
夏侯惊蛰就在李记杂货铺驻扎下来。
那背后替李寡妇撑腰杆儿的主,就托人捎话儿来,问,是不是这李记铺子要改名儿叫夏侯记铺子啦?李寡妇连忙说,哪能哩,那只不过是个打短工的伙计,咱这铺子,甭管姓李还是姓个啥,永远都是老爷您的,俺就是老爷的使唤丫头,随叫随到,到了叫干啥干啥。
一晚,惊蛰做梦梦见二癞了。他看见二癞趷蹴在沟沟里。那沟沟浅,狗刨出来似的。二癞探出大半个身子。二癞勾着颗头,手里拿个枝桠在地上瞎划拉,也不知狗日的划拉个甚。惊蛰远远的叫唤他:“二癞!二癞!卧倒!快卧倒!”二癞不听,还在那里划拉。叭啾一声,一粒枪子打中了那颗头。惊蛰看得清清楚楚,那枪子飞得可慢,竟慢慢腾腾、从容不迫、大摇大摆穿过了那颗头,打右边钻进去,打左边穿出来,钻进去还干干净净的,拉出来就红的白的开花一样。二癞手僵住了,不动了,人却仍然趷蹴在那里不动腾。惊蛰连忙跑过去。惊蛰去摇晃二癞肩头。二癞无声无息,不搭理惊蛰。惊蛰一松手,二癞就像一只麻袋一样倒了下去。再看那颗头,稀烂了,红的白的,流汤滴水,酽酽稠稠,糊了惊蛰满手。惊蛰拼命甩手,那些腌臜东西黏在手上却怎么也甩不掉,像一个活物,像一堆虫子,顺着手背往上爬……
夏侯惊蛰一个鲤鱼打挺蹿起来,大口大口喘粗气,满头大汗。看看自己双手,手上什么也没有。两手四下里瞎摸,摸着女人一身凉凉的肉。那李寡妇赤条条躺在身旁。
俄顷,那娘们撑起两条胳膊,趴在惊蛰胸脯上,她眼睛直勾勾盯住他,一字一字说:“个怂货!你狗日的肯定杀人了!老实说,杀人没杀人?”
惊蛰慌忙摇头:“杀人?杀啥人?没杀人,没有没有。”
“没杀人?没杀人恁做啥恶梦?”
“没,没,俺没做恶梦。”
“没做恶梦恁瞎咋乎个球!还出这身汗!”
倏忽,女人双手掐住惊蛰脖子。那手松松的,一点没用力,只是做个样子。女人面孔却狰狞着,嘶嘶地说:“掐死你!掐死你!掐死你!”
惊蛰屁股一颠把女人颠下去,把她反剪双手,拧着胳膊提起来......
半晌,女人目光烁烁,气若游丝,上气不接下气,软绵绵地说:“俺,喜欢,恁,杀人。”
夏侯惊蛰毛骨悚然。
偶尔会惦记起二癞。自打在许家洼地里跟二癞一块当兵,后来两人分开,一直到现在,可有些日子了,没有见到过二癞,也没听说他回过村里。二癞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无影无踪。这家伙死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