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残月被乌云掩盖,本就不多的光亮变得更暗了。
俠莨县齐军驻地,大牢。
霍静坐在一团发霉腐烂的稻草堆上,摆着手指头,细细数着这两天来发生的一切——
穿越。被刺杀、反杀刺客。遭遇箭雨。三箭大振军心。然后……他就因为里长被刺杀而蹲了牢子?!
荒诞、不解,他真的要疯了,妈的,霍静的里长嗝屁了关我曾有钱什么事?我操他妈的啊!老子明明是你们的大功臣啊!他妈的把大功臣关牢里边,活该第一个被秦国兼并!
为什么!
凭什么……
霍静愤怒地解下还戴在头上的头盔,看着它。
头盔借着月色,将霍静那副狰狞的面孔反射进他的眸子里——
几道血槽早已结痂,可依旧触目惊心。头发凌乱,早已离开了发髻可以控制的范围。嘴唇惨白,时不时颤抖。而最让他自己印象深刻的是那对幽深的眸子里,憎恨、厌恶、扭曲、不甘、恼火……
无数种情绪在其中翻涌、澎湃、好似一阵又一阵浪花,一刻不停息地撞击着。
可是独独没有本该有的绝望。
好像是条件反射一般,霍静怒吼一声,将头盔用力扔出去。
哐当!
铁与铁互相接触,头盔被弹了回来。
“靠!”霍静吃痛地叫了一声。因为头盔砸在他的腿上。
他五指抖动,浑身战栗,再次举起头盔,可是却再没了力气。
对,他现在连扔一个头盔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他妈的真没用啊……我操……”
他已经不是那个一箭倒战旗、两箭杀两人,膂力惊人的弓弩手;更不再是那个一刀贯穿黑鲨军刺客,爆发力强悍的优秀军人。
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而已。
什么家仇国恨、什么维护正义,对于他来说,都是虚妄名利罢了。
他只是想家了。
“姐……爸……张源……钟久……呵……呵呵呵……闵希睿……呵呵呵……”
“老子我好想你们啊……”
————
边营小院,气氛阴沉。
假紧蹙着眉头,双手负在身后,时不时扭扭脖子,骂一句娘。
一标长一身戎装,但腰间佩剑却是带有文穗,盘腿坐地,紧闭双眼,面无表情,不知道算是风流还是早就知道了事情。
三标长是个壮汉子,蹲在地上,愣神。
四标长、五标长一左一右倚在门边,就像俩门神一般。
六七八九四个标长围在一起,一人拿一根木棍,在地上勾勾画画。
十标长没来,因为今天是他们标值夜。
假踢开一块拦路的石头,踱步到可以凑一桌麻将的小团边,弯腰,双手撑在弓起的膝盖上,骂道:“你们几个事纯畜生啊!他娘的里长都死了,还有闲工夫搁这儿画画?!他奶奶的是想退伍了当画家去啊?*****……”
六标长扭过头来,见是假,理都没理,转过头去,继续拿着小棍子在地上圈啊画的。
七标长是个左右逢源的“善人”,见气氛比较诡谲,连忙出来打圆场:“老标长您有所不知,这不是在画画,这是刚刚从殷邑传出来的东西,本来是那些王公大臣们茶余饭后的消遣物件,但是六哥发现可以当部署兵马的谋划图,现在就在实践呢,您看……”
说着,就指着地上的几个点,要解释什么。
但还没捣鼓出一个字,就被八标长打断:
“现在咱跟鲁国就像被油浇过的干柴,只需要一点火星,就会有大的战事爆发,里长死在这个节骨眼上,正是人心惶惶之时,情报一旦泄露,鲁国那帮狗崽子就会趁火打劫,在咱们还处于慌乱的时候,发动一次大规模的战事。到时候死的就不只是里长他一人了。”
假叹了口气,眼神颓然:“可毕竟是咱里长啊……”
“老大,确定还要在这里等言长?”靠在门左边的四标长揩揩眼角的泪水,酸味儿填满整个喉咙。
一标长点点头,没有言语。
吱呀呀……
边营大门被推开,这是全里唯一一个有门的营房。
木言长从里边走出来,在昏暗的灯光下,假隐隐可以看见他眼边浮肿的红色。
言长走下一道台阶,站在那儿,居高临下,看着九人。
几个标长见到木言长,连忙拱手行礼,道:“见过言长。”
木言长点点头,示意免礼。
假率先开口道:“木言长,里长……”
木言长道:“此事还在调查中,诸标长还请稍安勿躁。”
待言长说完,假急忙上前一步,挠挠脑袋,拱手道:“言长,我觉得此事不是霍静所为。”
木言长挑挑眉,没有言语。
假标长继续道:“原因有三——
“其一,里长身强体壮,膂力惊人,当年可是可以单手拉满五张牛臂弓,其名誉响彻整个川,就算是现在,也可以拉满两张牛臂弓,霍静再怎么武艺高强,也决然不会有里长身手好。
“其二,里长睡意极浅,当年与晾公转战荃南之际,几乎都是枕戈待旦的状态,您是没有经历过那个阶段,但凡睡死一丁点,可能就醒不来了,更何况里长对于抽刀声更是敏感。单单是这两点,霍静就决然不可能可以刺杀成功的。”
“还有一点,”假标长红着眼睛,眸子坚定,咽喉泛出江海,惋惜、遗憾、委屈……全在里边流淌。
他一字一句道:“抛开这些,我相信霍静,既然他肯三箭振军心,一刀捅刺客,那他决然不会做出这种卖国求荣的勾当的。”
“因为,我标里的兵,我最了解。”
说罢,他拱手,道:“还请言长,明查!”
“啪,啪,啪。”
“哈哈哈,说得可真令人动容啊!”木言长笑道,“我知道身为从军三十载的老标长来说,绝对不希望自己的履历、自己带的兵有一丁点差池,这种心情可以理解,但是……”
木言长抬起手:“事实就是,霍静是里长死之前最后一个抵达中营的人。所以,他刺杀里长的可能性,最大。”
“就算抛开这些不谈,单单与你方才所说的三点来进行驳斥,你也是破绽百出。”
木言长伸出一只手指:“其一,里长今年多大了?五十又五,都过半百了,纵使年少时膂力再怎么可畏,那现在还能剩下些什么?
“其二,睡意浅,这纯纯只是猜测,里长都这个岁数了,还会睡意浅?
“其三,呵,这有什么好说的?不知冠盅各位是否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