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有利一看赵金芳和杨占全吵起来了,而且,杨占全有点招架不住了,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
“李文翰,你不就是伤风感冒了吗?谁没有伤风感冒过,谁像你一样怕的要死!李文翰,当年你为了挣钱土匪窝里你都敢去,一看出民工有便宜,就毫不犹豫的答应了,结果半年挣了一年的工分,还挣了不少钱,那时候你咋就没病了?李文翰,你不是不能下井,你为了既逃避下井,装病混在普通社员里面干一些轻巧活,既少出力又多挣工分,城关村谁也奸不过你!李文翰,别忘了你是红旗手,红旗手是什么?是模范、是榜样,觉悟比谁都高,你不下井谁下井!其实你不下井不是因为有病,而是想给杨社长出难题,看杨社长的笑话,借机泄私愤!”
“钱有利,都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不仅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还满嘴喷粪!你不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且还竟然不要脸在大庭广众之下挑拨离间!钱有利,在俺李文翰没有当红旗手的时候,你数数城关村哪口井里没有李文翰的汗水!俺李文翰说过二话吗!成立合作社以后,不管给俺多少工分也不管有多危险,俺李文翰在乎过吗!提过额外的要求吗!钱有利,不管什么事你都非插一杠子不可,你的手伸得也太长了!说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抬举你,实际上你是狼心狗肺流氓成性!说俺给杨社长出难题、泄私愤、看样社长的笑话,俺没有你那么肮脏,这些话用在你身上再恰当不过了!钱有利,论年纪,你的年纪也正处于正当年;论体格,你不缺胳膊不缺腿,也是一个五尺高的汉子,你总表白自己的觉悟比谁都高,现在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也是最关键的时候,你为什么不下井!”
“李文翰,说俺是狼心狗肺,你是狼子野心!你不就是会打井吗!你明知道俺不会打井却偏要和俺叫号,可见你有多歹毒!李文翰,你会的东西俺不会,翻过来,俺会的东西你也不会!”
“你会的东西俺不会,请问,你会什么?你说出一样两样来,让大家看看!俺也再说出一样两样来,如果你也能干,那就干干然大伙看看!”
钱有利说话顾头不顾腚,回答不上来了。
“钱有利,俺知道你不会打井,没成立合作社之前你不懂会计,为什么一成立合作社了你就懂了?不用俺说谁都明白是咋回事!俺也不是生来就会打井,是后学的。钱有利,别光支使别人和指责别人,你既然能学会打算盘也一定能学会打井,你又是管委会成员应该起模范带头作用,现在是学习打井的最好的机会,你就下去学学打井吧!”
“李文翰,你…你…”
“钱有利,昧着良心说话是说不圆全的,说得再好听也有漏洞,也迷惑不了人,只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人们常说,要想说别人不讲卫生,事先得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了!别自己一屁股屎,还理直气壮地说别人不干净,让人笑掉大牙!钱有利,俺不要求你到井下干多少活,干不干活都没关系,你只下去待上两袋烟的工夫,俺就把俺的工分全都给你,你敢吗?”
钱有利万分尴尬。
“不敢是吧?钱有利,也就是你不知道啥叫羞耻,一次又一次干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子的事!钱有利,品德不端正,只会耍嘴皮子搞阴谋诡计不干正经事的人,不配当管委会的成员和会计!城关村几百口子人,俺谁都看得起就是看不起你,要问为什么,因为你心不正,狼心狗肺!”李文翰怒斥道。
“真是嗑瓜子嗑出个臭虫来——什么‘人’都有!共产党一再讲,党员和干部要事事处处走在群众的前头,当遇到困难的时候要身先士卒第一个冲上去,遇到危险的时候要勇于献身。杨社长、钱有利,现在打井遇到困难和危险了,那就带个头下去吧!俺大成虽然啥也不是,俺陪着你俩一块下去怎么样?万一出了事,有俺大成给你俩垫背,不算亏本吧!”
“大成,党员和干部是要带头,但是,不能事事都必须亲自去干!大成,你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你不要把老虎不发威就当成病猫!我杨占全不是怕你,而是不和你一般见识!如果你要再羞辱我,我就让你知道知道,我杨占全也不是吃素的!”杨占全吃不住劲了,气急败坏地说。
“你说得没错,干部是不可能事事都得亲自去干。你自己说说,除了今天这事,俺啥时候在什么事上要求你们都必须亲自干了?要求你们都必须走在前头了?是可忍孰不可忍,这话说得好,别的事暂且不说,就拿下井这事来说,如果放在你们身上,是可忍呢还是不可忍呢?你杨社长不是吃素的,可是,你也不能把城关村的社员都当作吃素的吧!俺大成不是不讲理,你要是不服气,咱们共同找个说理的地方说道说道去,让那些懂道理的人说说到底谁欺人太甚!”
“杨社长,俺想再奉劝你一次:别忘了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千万要把眼睛擦亮点,别看错了人走错了路!一旦陷进去会越陷越深,等到后悔的时候再拔腿就晚了!”李文翰说。
杨占全和钱有利都面红耳赤,杨占全没有再吱声。钱有利虽然面红耳赤,也只能在心里暗暗地骂几句:“大成和李文翰,你们一次又一次地让俺钱有利丢尽了脸,灭你们两家的九族都难解俺钱有利心头之恨!俺早晚要和你们一决雌雄,报仇雪耻!”
“大成,一个人如果鬼迷心窍了说啥都没有用,到底谁是谁非自有公论,不要再和他们理论了。大叔下井!”
“大叔,这口井不能再继续打下去了,下去有生命危险,你不要和他们治气,不然就上了他们的当了!”
“大成,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有的人总是希望别人早点死,结果自己却先见阎王去了。大叔不是不知道他们是啥用心,也不是因为怕他们才下井的!大叔之所以下井,是因为俺曾经当过红旗手!他们想用俺当过红旗手来要挟俺刁难俺,让无话可说,最终不得不向他们低头。大叔的脾气是宁折不弯,宁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今天就让他们看看,到底谁是孬种谁是真正的汉子!”李文翰又对杨占劝说:“杨社长,俺同意下井。但是,为了避免别有用心的人趁机造谣惑众,俺要当着大伙的面说两句话:一是俺不是没有病;二是俺完全同意张主席的意见!杨社长,你再找三个人吧。”
“杨社长,俺最佩服李文翰大叔这种把名声看得比生命还重的品德!俺今天也让有些人看看俺大成是不是光会耍嘴皮子不干实事,下井算俺一个!不过,从今以后,希望你能醒悟,并且把眼睛擦得亮亮的,看清好赖人,别辜负了城关村的老百姓对你的信任!”大成又对钱有利说:“钱有利,你不敢下去俺也不勉强你,不过,钱有财身体壮的跟牛犊子似的,他下去总可以吧,怎么样,你不反对吧!”
“当然不反对了!俺知道你是啥目的,没关系,就让钱有财下去好了!”钱有利慷慨激昂地说。
钱有利喊了一声钱有财,没有听见钱有财的动静,四下里一瞅,钱有财的影子也没有看到,知道钱有财躲起来了,不由得暗自为钱有财的聪明和机灵窃喜,为能再气一气大成而窃喜。
“大成,钱有财不在,只好另换个人!”
“换人可以,但是不能换外姓人!钱有财不在那就让钱有旺下去吧!”
“既然你非得让姓钱的人下去,至于让谁下去,那是俺钱家自己的事了,俺钱有利说了算了,你说了不算!”钱有利又左右看了看,发现钱有成在,对钱有成说:“有成,你年轻,你下去!”
钱老三一看钱有利让自己的儿子下去,气得在心里大骂钱有利没有人性,竟然算计到你三叔头上来了,你真不是个东西,比你爹还狠毒。钱老三虽然很气愤,但是,当着众人的面既不好意思指责钱有利也不好意思不让儿子下去,只能吃哑巴亏了。
“有成,不就是下井吗,大不了就是一死!别人都不怕死,咱怕啥!不为别人,为了给你爹也给你自己争口气,下去!”钱老三说道。
钱老三没有说为钱家争口气,谁都明白他的话是针对谁说的。钱有利也心知肚明,歪着脑袋瞪了钱老三一眼。杨占全踅摸了半天又点了一个老实巴交的人,凑够了三个人。
灌溉用的井都很大,直径大都三米上下。四个人下到井里以后,李文翰没有立即干活,而是先把井从上到下都仔仔细细地看了个遍,用铁锹试了试地下的情况,然后和大成商量了一下防止井坍塌的对策,商量好了以后对钱有成和另外一个社员说,俺俩负责挖四边的土,你俩负责挖井中间的土和往框子里装土,要时刻注意井壁的情况,发现问题立即停止挖土赶快上去。
钱有成和年轻的社员哪里干过这活,心里砰砰地跳,恐怕井壁塌了把自己砸死葬身于深井,哪里还有心思干活。
“不要害怕,大叔干这活不是一回两回了,也曾遇到过好几次危险,都毫发无损躲过去了。千万记住,不管遇到啥情况都不要慌,只要能沉住气,及时采取措施,就丢不了命。”李文翰不停地安慰两个人。
钱有利一看李文翰四个人下井了,笑眯眯地和杨占全跑到一边抽烟去了。张忠良哪里也没去,站在井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井下。当又挖下去二尺深的时候,水越来越多了,井下沉的速度明显加快,这是要出事的前兆。
“杨社长,你过来!”张忠良喊道。
“又有啥事?”
“你看井下沉的越来越快,井下的水上来的也越来越快,恐怕要出事,不要继续干了,让他们赶快上来吧!”
“出水多说明下面的水充足,说明在这里打井找对地方了,没啥大事,继续往下挖,实在不行再上来!”杨占全不以为然。
杨占全的话音刚落,突然窜上来一股沙子,紧接着连水带沙子不停地往上冒,井壁开始倾斜。
“遇上流沙了,赶快把柳条筐放下来!”李文翰大喊道。
听见喊声,井上所有的人都一下子涌到了井边,都惊慌失措地瞅着井下。钱老三和另一个社员的亲属愣住了,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紧接着,那个社员的亲属就大哭来,边哭边喊快救救他们,如果他死了俺也不活了,霎时间乱成了一团。
赵金芳也急了,挤了好几次也没有挤进去,只好焦急地站在一边等着。
摇辘轳的人本来都是又麻利又有力气的壮劳力,此时此刻却都麻木了,瞅着手里的辘轳把子不知道是应该往下放呢还是往上摇。
“还愣着干啥,赶快把柳条筐放下去!”张忠良大喊道。
冬子噌噌几步就蹿了上去,把摇辘轳的人往旁边一推,迅速地把柳条筐放了下去。
“你俩年龄最小,你俩先上!”李文翰对有成和年轻的社员说。
“大叔,俺俩都年轻,还是你先上吧!”
“快上!再拖下去谁都上不去了!”
钱有成上去后,接着年轻社员也上去去了。柳条筐又很快下来了,大成要李文翰上,李文翰不由分一把就大成摁到了柳条筐里。大成上去后,等柳条筐下来再上去已经来不及了,李文翰纵身一跳,抓住井绳,嗖嗖几下子就窜到了井口,人们赶紧七手八脚地把他拉了上去。还没等李文翰站稳,只听见轰隆一声,整个井壁全塌了下去,所有的人都惊出一身冷汗。
谁也没有想到,第一个上来的竟然是钱有成,而李文翰是最后一个上来的。除了钱有利没有一个不为之所动的,都围着李文翰不住口地称赞。
“大侄子,啥也不说了,俺谢谢你们仨!”钱老三拉着李文翰的手不知道说啥好。
“没什么,有成最小,换了别人也会先让他上来的,不用谢。”
“天不灭曹,有些人又白费心计了!”一个社员说。
李文翰既是一个人让人很容易理解的人也是一个很难让人理解的人,因为他总是凭着自己的心去做事,而不是按照社会的“常规”去做事,所以往往都出乎人们的意料。过后人们问他为什么先让别人上来而自己最后一个上来,难道你真的不怕死。李文翰说,自己当时就一个想法:大伙都得活着,谁都不能死,其他的啥也没有想。
李文翰不是木头人,也是一个有思维有情感的人。在他不懂事或者还不完全懂事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家也好社会也好,都曾经发生过多少事,都是什么样的事。但是,自从懂事以后,李家的不幸和天灾人祸,让他不得不问,为什么自家是这个样子,和其他同龄的孩子没什麽两样。无论他怎么苦思冥想,有些问题想明白了,但是,有些问题还是没有彻底弄明白。这次李文翰又在死亡线上又走了一遭,他不仅高兴不起来,反而对发生的事情越来越困惑。让他不能不想,苍天既然给他这么多灭顶之灾,可又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让他有惊无险。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话,那些多灾多难的人虽然很疑惑是不是真的如此,但是,依然希望是真的,病期盼着。李文翰也时常想,如果自己命大不该死,自己应该是个有福之人,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可自己为什么只有大难而没有大福呢!如果自己是个苦命的人,该死的人,为何又偏偏不让自己死,让自己在生死线上和苦难的漩涡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李文翰知道苍天对自己没有怜悯之心,就像从井里爬上来一样,一切都得靠自己。
不知道杨占全吓傻了还是不以为蓝,呆若木鸡的站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好半天才缓过劲来。他想走过去和李文翰说句话,不知为什么往前走了两步又站下了。他看了看张忠良,张忠良在和其他几个社员在说什么,好像把他忘了。再看看其他的社员,没有人看他,就像压根就没有他这个人一样。他第一次感到很孤独,又气又恨地在心里想,他妈的也怪了,难道人不顺的时候真的喝凉水都塞牙。本来想树立一下自己的权威,没想到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又输给张忠良了,我的运气咋这么背呢,为什么自己总算错账呢。而张忠良为什么总是比自己高一筹呢。难道这是天意,干嘛既然让我瑜到这个是上来了,又何必让诸葛亮来呢。再一想,不对,诸葛亮还有失街亭的时候呢,何况自己呢。这次是他张忠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偶尔言中了,没有必要这么悲观。何况谁都知道,我那么做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集体利益不受损失,社员不吭都不理解,都支持张忠良反对我。再说了,他张忠良不是神仙能掐会算,不信他就没有失街亭的时候,没准还会走麦城呢。在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不能低头认错。如果低头认错,张忠良的威信一下子就会超过自己,社长的乌纱帽还真有可能被他抢去。不能有丝毫的让步,要进一步强调客观理由,向社员表白自子是因为珍惜社员的血汗才做出那样的决定的,一定会打动一些社员,得到他们的同情和谅解。
很多事情即可很有可笑,在井要塌的一瞬间,钱有利就好像自己要被埋在井下一样吓得脸煞白。但是,一想在井下的是李文翰并不是自己,又立刻高兴起来,并幸灾乐祸地想:李文翰啊李文翰,黄河涨大水没有淹死你,这回看你往哪里跑。又出乎钱有利意料之外,李文翰竟然毫不费力地顺着绳子爬上来了。钱有利用奇怪的目光看了看李文翰,李文翰还是过去的李文翰,没有丝毫特殊的地方和变化,怎么会出现这种令人费解的事情,让李汶翰又逃过了一劫,垂头丧气地想,到底是咋回事?他李文翰是人还是鬼,竟然嗖嗖地顺着绳子爬上来了,咋就没有把他砸死在下面呢!是他李文翰真的命大呢还是阎王爷也他妈的嫌弃他不要他!这回,他李文翰不但毫发无损还又成了英雄了!真他妈的邪门,老天爷为啥总帮他不帮老子呢。钱有利并不死心,对杨占全说:
“你看张忠良那个得意样,就好像自己是诸葛亮似的,没有他就没有城关村的一样,美得都快要上天了!”
“他张忠良他算啥,老子扛过枪打过老蒋!他只不过是土改的时候喊几声口号,分了分土地和东西罢了,什么老干部,是个老土鳖,是狗尿苔,拿不到桌面上去!”
“杨社长,你还没看明白吗,他正琢磨着如何联合李文翰和王志刚、王振岭、大成等人夺你的权呢!今天的事又给他的脸上贴了一层金,你可不能麻痹大意啊!”
“想夺权,那也得看看我杨占全想不想让给他!我不给他让位,他只能瞪着眼干瞅着!”
“杨社长,俺突然觉着有点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
“这次事故,也不一定是咱俩估计错了,也可能是李文翰搞得鬼,为了贬低咱和为张忠良擦胭脂抹粉,故意制造出来的!”
“你说的没错,就是这么回事!他们如果敢在社员中指责咱,咱就说,因为李文翰对让他下井不满,故意制造事故陷害领导,让他有口难言,憋屈死、窝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