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金县人多地少，烧柴不足始终是农民生活中的一个无法解决的大难题。所以，每年秋收结束后，人们都会背着背筐拿着竹筢子，到田间和路边搂庄稼的叶子和干草，用来烧火做饭。

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张志华问李天明明天有没有事，要是没有事，想和他一块去赶集。

“俺家没有多少烧柴，明天俺得去搂柴火，不能去赶集。”

“俺从来没搂过柴火，搂柴火好玩吗？”

“也好玩也不好玩。要说好玩，虽然大地都变成黄色的了，但是，站在田野里往四下里一看，天显得更高更蓝了，云也更白了，田野也变得更宽阔了，阳光就像春天的阳光一样温暖，清爽的秋风吹在身上特别舒服。如果俺有翅膀的话，俺一定绕着蓝天和大地飞一圈，把蓝天和大地都看个遍！不过，俺知道那只是幻想，根本办不到，但是俺总是那么像。要说不好玩，就是有点累。搂到柴火的时候要多高兴有多高兴，如果搂不到柴火，就没有意思了。”

“不管搂到柴火搂不到柴火，俺都想到田野里去看看，和你们一块去，行吗？”

“怎么不行！不过搂柴火要跑很多路，你不怕累？”

“俺不怕累，跑再远的路俺也不怕！”

大春和其他几个同学也要去。

“谁去都行！要去的，明天吃了早饭都到俺家集合！”

张志华回到家对姐姐说，明天要去搂柴火，让姐姐给他借一个背筐和筢子。

“你自己去还是和别人一块去？”张桂清问道。

“和李天明一起去。”

“李天明是谁？他是干啥的？”

“他是俺同桌的同学，俺早就跟你说过了，你咋忘了呢！”

“姐姐见天忙着上班，哪有闲心记那些事情，咱家烧炭，用不了多少柴火，你就别去了。”

“姐，你就让俺去吧！俺一个人在家待着一点意思也没有，都快把俺憋死了！”

张桂清很清楚，弟弟虽然不是五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阔少爷，可也没干过太重的活。捡柴火看上去不累，实际上并不轻巧，东跑西颠不知道要跑多少路才能搂一筐柴火，未必受得了。

“你能行吗，你虽然不是阔少爷，可从来也没干过庄家院里的活，就怕你不但搂不多少柴火反而累得爬不起炕来，算了，不要去了。”

“谁说俺不行！你总是瞧不起俺，这回俺非干出个样来让你看看不可！”

“姐不是瞧不起你，你愿意去就去吧。别看你现在兴致这么高，用不了半天就累得受不了了，不等到晌午就该哼哼唧唧地跑回来了！”

其实李家和张家很早以前就认识。当初张家是从外地套黄岛仅限来的，因为没有土地，全靠打零工维持生活。后来生活好点了，就租了几亩地种。也许是张家和李家有缘分，张家租的地和李家的地仅隔着一条道，休息的时候，两家人不仅经常凑到一块唠唠家常，有时候还互相帮帮忙，虽然没有太深的交往，但关系一直处得不错。公私合营的时候，张父和张母都进工厂当上了工人。从那以后，两家人就来往的少了。那时候李天明和张志华都很小，都不记得过去的事情。

第二天天气格外晴朗，搂柴火的几个同学一大早就都来了。李老太太瞅着张志华有点面熟，但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问张志华姓啥家是哪里的。张志华很腼腆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说叫张志华，住在西街。

“俺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可就是想不起来了。咳，岁数大了，记性不如以前了，眼前的事还能记住，很多过去的事都忘的差不多了。”又对孙子说：“你们一块去搂柴火，搂多搂少不打紧，千万不要打架，累了就早点回来。”

李天明答应了一声就和几个同学走了。到了田间四下一看沟边上的杂草和地里的棉花叶子都已经被别人搂的干干净净，到处都光秃秃的，不仅其他几个同学都立刻没精神了，连李天明也有点大失所望。刚开始几个人还都在一起，后来就各走各的了。还没到中午，其他同学就都没精打采地陆续回去了，田野里只剩下了李天明和张志华、大春三个人。

张志华刚开始还劲头十足，干了没多大会儿就腰也酸腿也疼，虽然想回去，但是，好像听见姐姐在说：怎么样？受不了了吧，看你还逞能不逞能，不准回来接着干。再看看李天明，好像越干越有劲头，一点累的样子也没有，为了面子只好咬着牙硬撑着。又勉强干了一会儿，肚子也趁机凑起热闹来，咕噜咕噜地叫个不停，张志华再也干不动了，有气无力地往地上一坐再也不想起来了。这时候大春也泄气了，也懒洋洋地坐下了。

“李天明，俺干不动了，咱们也回去吧！”张志华说。

李天明和李文翰一个脾气，无论干啥从来都不愿意落在别人后面，别看其他人都没搂多少，可他已经搂了满满一大筐了，看看张志华和大春还都不到半筐，他想想帮两个人搂满筐再回去。

“还不到晌午，你俩的筐都还没满呢，俺帮你俩搂满筐再回去吧！”

如果现在就回去，大春也觉着不好意思，便点了点头。张志华尽管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地叫，想想对姐姐说的话也只好同意了。三个人来到一个沟边上，一看杂草还少许多点，放下竹筐就搂起来。只到把张志华和大春的筐都装得满满的才往回走。

张志华背着一筐柴火累得呼哧呼哧的直喘粗气，一路上歇了好几次。进了城以后，有心想歇歇，一看大街上人来人往，只好咬着牙坚持着。等到了家门口，虽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心想：姐姐一看自己搂了这么多柴火一定很高兴，又立刻精神起来，进了门就喊。

“姐姐，俺回来啦！”

中午，张桂清下班回到家一看弟弟还没回来，心想弟弟搂了半天柴火了，恐怕早就饿了，肯定一进门就得吵着吃饭，张桂清洗了洗手就急急忙忙地做饭，等饭做好了，一看张志华还没回来想去接接弟弟，还没出屋就听见弟弟在院子里大声喊赶忙跑了出来，一看弟弟搂了满满一大筐柴火非常高兴。

“哟！第一次去搂柴火就搂了这么多，没想到俺弟弟还这么能干！”

“地里哪有柴火啊！两条腿都快跑直了才搂了这么一点，都快把俺累死啦！”

“这就不少了！知道干活就不错了，压根就没指望你搂多少柴火！”

“姐，都多亏了李天明帮俺，要不，光俺自个也搂不这么多！”

“你隔三差五就念叨李天明对你好，他为啥对你这么好？他是城里的还是那个村子的？”

“他对谁都很好，因为俺俩是同桌，所以，对俺比对别人还要好，他家是城关村的。”

“他长得肯定比你高也比你结实，要不咋这么能干呢。”

“他比俺稍微高点，圆脸、大眼睛，身体很结实，他是俺们班的班长，是有名的三好学生！”

“人家凭啥对你好，你是不是在糊弄姐？”张桂清既好奇又有点怀疑地问。

“俺干嘛要糊弄你？你就是不相信俺，不给你说了！”

“姐姐不是不相信你，姐姐也希望你有个好朋友。你对姐姐说说，他到底咋个好法。”张桂清一看弟弟又耍起小脾气来了，赶忙解释了解释。

“他不仅帮俺做作业，等到俺值日的时候，还帮着俺打扫卫生。勤工俭学种向日葵和大麻子的时候，俺干不动了他就帮俺干。有一回其他班的一个比俺大的同学欺负俺，李天明很生气，问那个同学为什么欺负人。那个同学仗着自己比李天明长得高，没把李天明放在眼里，对李天明说：碍你啥事了？你是不是想挨揍啊，说着举手就打李天明。李天明也火了，两个人就打起来了！”

“你看你，赶快把他们拉开啊，李天明挨没挨打？”张桂清提心吊胆地问。

“没有。李天明很麻利，只见他抓住那个同学的脖领子，一使劲就把他摔了个仰八叉，把他摁在了地上。李天明不想打他，就是想教训教训他，问他还欺负不欺负同学了。那个同学不服气，挣扎着想爬起来，李天明就是不撒手。那同学没办法了，怕李天明揍他，只好说再也不欺负同学了。李天明说，你要是再欺负同学，俺对你就不再留情了，非狠狠地揍你一顿不可。李天明撒开手后，那个同学爬起来就跑了。”

“唉，把姐吓了一大跳！万一李天明被那个同学打了，咱该多不好意思啊！”

“姐，李天明还救过一个同学的命呢。”

“还救过一个同学的命？他才多大啊就能救同学的命，你说说，他是咋救同学的。”

“夏天上体育课的时候，老师说去护城河里学游泳。男同学都高兴坏了，呼呼啦啦地跑到护城河边上就脱衣服，一个男同学把衣服全脱了，正在这时候老师来了——老师是个女老师，那个同学害臊了，扑通一声就跳河里去了。他不会水，偏偏那个地方的水又很深，跳下去就没影了。过了一会儿才冒出来，扑腾了几下就又沉下去了。老师和同学们都吓傻了，都瞪着眼睛瞅着不知道咋办好。李天明一看急了，连衣服都没有来得及脱，扑通一声就跳下去了！”

“哎呀，俺的娘呀！他会水吗就往里跳，别救不了再把自己搭上！”

“你看把你吓的，他要是淹死了还能和俺一块去搂柴火吗！李天明会水，一个猛子扎下去就把那个同学拽出来了，上了岸后，那个同学吐了好多水才缓过来。要不是李天明，那个同学肯定得淹死！”

“多悬啊！”张桂清还是半信半疑。“真有这事吗，你是不是瞎编的？”

“你看你，不管俺说啥你都不信，不信你去问问老师有没有这回事！”

“姐干嘛不信呢！唉，才多大啊就这么仁义，姐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听说这样的事。也就是你说，要是别人说，说啥姐都不相信！”

“李天明学习特别好，多咱考试都是一百分。别看他和同学们一般大，可他特别有劲，无论干啥活都比别人干的多。姐，俺再给你说一件事，你可能还是不相信！护城河那么深，坡也非常陡，他一口气能把满满的两桶水挑到岸上来。姐，你信吗”

“姐信！”

“他心眼还特别好，不管谁有困难，他都实心实意地帮助人家！”

张志华滔滔不绝地一条一条地数道起李天明的优点来，张桂清动心了，她很想见一见李天明。

“李天明既然对你这么好，等下个礼拜天你把他带咱家来，姐姐做点好吃的谢谢人家！”

“行！下个星期天俺就让他来！”张志华肚子又咕噜咕噜地响起来。“姐，快吃饭吧，俺的肚子都饿扁了！”

“光顾了说话了，把吃饭的事给忘了，饭早就做好了，快进屋吃吧！”

有些事情，就像真是命里注定的一样，没承想姐俩这次不经意的对话，却引出一段看似美好确是一场悲剧的姻缘来。转眼就到了星期六了。放学的时候，张志华忽然想起了姐姐说过的话。

“李天明，明天就别去搂柴火了，上俺家去吧？”张志华对李天明说。

李天明也很想看看张志华家什么样，连想也没有想就爽快地答应了。第二天，李天明刚打扫完院子张志华就来了，李天明把扫帚放下就连蹦带跳去了李老太太的屋。

“奶奶，俺想去张志华家玩—会儿，行吗？”

李老太太有点犹豫。

“奶奶，您不用担心，俺俩就在家里玩，哪里也不去。”张志华说。

李老太太一看张志华又老实又实在就答应了。

“天明，要记住，不管去哪里都要有规矩，见了大人要问好；如果有活就帮着干点活，不要只顾玩；说话也好干活也好都要稳稳当当的，不要毛手毛脚的；不要乱翻人家东西，记住了吗？”李天明说记住了。“去吧，早点回来。”

李天明和张志华出了大门撒腿就跑，不一会儿就到张志华家了。张桂清正在院子里晾衣服，一看李天明来了，也顾不上晾衣服了，就上下打量起李天明来。只见李天明不胖也不瘦，五官端正、头发又黑又亮、圆脸、大眼睛双眼皮，虽然还不到成年，但是显得很成熟，看上去似乎比弟弟大不少。连张桂清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心里不由得一动，立刻涌上来一种说不清楚的东西。

李天明虽然干啥都很利索也很能干，胆子也比一般的孩子很大，而且还是班长，却有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弱点，第一次见到像张桂清一样大小的陌生女孩子，不知道说什么好，比女孩子还腼腆。一看张桂清看自己的眼神与一般人不一样，立刻不好意思起来，赶紧低下了头。

“你就是李天明吧？”张桂清问道。

李天明手足无措地小声嗯了一声。

“她是俺姐，你也叫她姐吧！”张志华对李天明说。

李天明红着脸叫了一声姐。张桂清高高兴兴地答应了一声。

“别在外面站着了，快进屋吧！”

李天明赶紧进了屋。哪里想到，张志华母亲还没去上班也在家里，李天明又不好意思了。张志华指着母亲对李天明说她是俺娘。李天明一边鞠躬一边说大婶好。

“多懂事的孩子啊，你家是城关村的？”

李天明不敢看张志华的母亲，低着头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你爹是不是叫李文翰？”

李天明又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你还有个奶奶对吧，前几年我们刚来到这里的时候租了两亩地，正好和你们家的地隔着一条道，干活累了常和你奶奶、你爹、你娘坐在地头上唠家常。你爹和你娘、你奶奶都是好人，从来没瞧不起我们，那时候你不大，不记得这些事，你爹和你娘、你奶奶都好吗？”

“都挺好的。”

李天明一看张母很和蔼不怎么拘束了。张志华母亲还要说什么，张志华赶紧把母亲拦住了。

“娘，人家头一次到咱家来，您看您，唠叨起来就没完没了，人家都不好意思了，您能不能不问这问那的了！”

“好了，俺不问啦，你俩玩吧！”张母笑着说。

张志华从柜子里拿出一摞小人书对李天明说你愿意看啥自己挑吧。

也许是遗传的因素，李天明和父亲一样特别喜欢看书。刚开始让父亲给他讲《说岳全传》、《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封神演义》、《聊斋》里面的故事，到后来就自己看。遇上不认识的字和理解不透的地方就问父亲。时间一长，不仅认识了很多生僻字，而且对一些非常难懂的古文，也基本上都能看懂了，同时还长了不少知识。到了六年级，已经看过好几部古典小说了。他特别喜欢和崇拜关羽、张飞、岳飞、杨家将、包公和神话故事里的英雄人物，几乎达到了痴迷的程度。而且还决心做一个精忠报国的英雄和为国为民大公无私、公正廉明的清官。所以，也买了很多这方面的小人书。李天明顺手拿了一本就聚精会神地看起来。不一会儿张桂清进了屋。

“桂清，那几年咱们家和李家处得很好，李天明又是头一次到咱家来，晌午做点好吃的，替娘招待招待这位小客人！”张母对女儿说。

“娘，让俺姐给俺俩做打卤面，再炒一大盘子鸡蛋！”

“瞧你那个样，一定是你自己馋了想吃面条和炒鸡蛋啦，没出息，就不给你吃！”

张桂清是个既稳重大方又很热情懂礼貌的姑娘，即使母亲不说，她也打算给李天明做点好的吃吃，她明明知道弟弟是啥意思，却偏偏不那么说，故意气他。张志华心里明白，冲着张桂清耍了个鬼脸。张志华的母亲虽然对自己姑娘的为人处事很放心，还是又嘱咐了一遍。

“你看看家里还有没有肉，如果没有了去买二斤，给他们炒盘子肉！”

“娘，俺知道！你姑娘啥时候小气过，您不说俺也不能给人家吃大饼子咸菜啊！您尽管放心好了，俺知道应该怎么办！”张桂清笑着说。

“李天明，大婶该去上班了，你吃了饭再回去，回去代大婶向你奶奶、你爹、你娘问好！”

“谢谢大婶！晌午俺不在这吃饭，玩一会儿俺就回去。回去晚了，俺奶奶和俺娘该惦记了。”李天明赶紧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