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你可回来了,你出去这大半年可把娘想死啦!这回好了,一家人再也不用互相惦记了!”李老太太看了看儿子的脸心疼地说:“你看你的脸黑黢黢的,在外面还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呢!”李老太太边擦眼泪边笑着说。
“娘,孩儿也没咋吃苦,就是惦记您和孩子,直到现在心里才踏实了。娘,您都瘦了,要是知道把您累成了这个样子,说啥俺也不去!”
“娘没有挨多少累。娘虽然瘦了,可身体没啥毛病。苦就苦了你家里了,你要是再不回来,非把你家里累得爬不起炕来不可。如今一切都平平安安地过去了,眼看就到中秋节了,好好预备预备,全家人高高兴兴地过个团圆节!”
李文翰打开褡裢,把月饼拿出来先递给母亲一块,然后给赵金芳、李天明、李天恩每人一块。
“娘,这是您最爱吃的青红丝酥皮月饼,您尝尝怎么样。”
月饼并不是多么珍贵的东西,可它象征着团圆、和睦和幸福。何况,这月饼不同于往年的月饼,里面有对母亲别样的孝敬、对妻子的歉意和感谢之情,还有对儿子们的承诺和超越以往的疼爱。
李老太太拿着月饼并没马上吃,而是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才细嚼慢咽地吃起来。李天明和二柱则不同,兴高采烈地一边吃一边打闹。
赵金芳没有吃,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笑眯眯地瞅着儿子一边吃月饼一边打闹的样子,无论谁看见李家一家人吃月饼的样子都会说,他们不是在吃月饼,而是在享受人世间最美好的天伦之乐和幸福。
在外面玩耍的三柱和四柱听说父亲回来了撒腿就往回跑。回到家看着盼望了半年的父亲,两个人反而一下子都愣住了,好半天四柱才怯生生地叫了一声爹。李文翰笑容满面地答应了一声,拿了一块月饼递给了四柱。
“四儿,快吃月饼!”李文翰亲切地说。
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十分机灵的三柱没有站在父亲的对面而是在旁边站着,一看父亲给弟弟月饼没给自己眼睛立刻红了,十分委屈的不声不响的低下了头。李老太太刚想说话,李文翰纳闷地问道:
“三柱呢,三柱上哪去了?”
“你看你,才出去半年咋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认识了,在你身后站着的不就是三柱吗!”赵金芳指着三柱边笑边说。
李文翰回头一看三儿子正泪汪汪的看着自己,眼睛不由得湿润了,抱着三柱就亲起来。
“俺三柱长高了!傻儿子,你干吗跑到后面一着,还不吱声!爹不知道你在后面站着,别怪爹!愿意吃啥馅的月饼?”
三柱指了指枣泥馅的月饼。李文翰挑了一块大一点的月饼递给了三柱。
“吃吧,多吃点,不够爹再去买!”又问道:“小五呢?”
“在屋里睡觉呢!天明,去看看你五弟弟醒了吗!”
李天明进屋一看五弟还没有醒,把弟弟叫醒后抱出来递给了父亲。李文翰亲了亲小儿子的小脸蛋。
“俺小儿子胖了!”掰了一块月饼对小儿子说:“尝尝爹买的月饼好不好吃!”
五柱瞪着一对大眼睛瞅了瞅父亲,接过月饼就笨头笨脑地吃起来。
“等到你长大以后,爹有五个身强力壮的儿子,到那时候的日子,咱们全家该多幸福啊!”李文翰笑着说。
“爹,等俺长大了,您不用去修黄河大坝了,俺替您去!俺也参加大比武,当红旗手!”李天明十分幼稚地说。
“傻孩子,国家建设这么快,等你能干那活的时候,黄河大坝早就修好了!”赵金芳笑了。
“你以为修黄河大坝像你们小孩过家家那么好玩呢,这回你爹没把命搭上就不错了!别人谁都不愿去黄河工地,也就是你爹和你振岭大哥傻,三句好话就让你爹抹不开了,立马答应人家去黄河工地。可他们呢?对你爹和你振岭哥在外面吃苦受累不管不问,一听说你爹多挣了一点工分和钱就红眼了,都是些什么人啊,见不得别人比他好,别人要是比他好比挖他的祖坟都难受!再有这事,让他们也去尝尝顾不了家顾不了大人孩子,在荒郊野外住席棚子的滋味!”李老太太依然后悔莫及。
“都过去了,俺也没出啥事,算了,不说他们了。”李文翰说。
“娘也不愿意提那些事,可是,他们领情吗!他们不但…”
赵金芳知道婆婆要说啥,赶紧给婆婆使了个眼色。李老太太知道儿媳妇是啥意思,就打住了。
半年来,李文翰始终惦记着李天明的学习,问李天明学习怎么样,在班级能排第几。
“这大半年学习比以往更用功了,几乎每次考试都是一百分。不仅得了不少奖品,还当上班长了!比先前也懂事啦,放了学以后从来不出去玩,除了学习就是拔猪食菜,只要是会干的活都抢着干,不会干的活也学着干,没少干活!”赵金芳说。
李天明从屋里拿出来一大摞作业本和几支铅笔递给了父亲。
“爹,这都是俺得的奖品!”
“俺儿子还真行,挺长脸的!不过,可不能松劲啊,更不能骄傲自满,要继续努力学习!”
“爹,俺知道。您放心吧,年末考试,俺一定给您拿回来一个大奖状!”
正说着,张忠良、大成、冬子和一帮街坊邻居来了。张忠良和几个年龄大的坐在了小桌子周围,几个小伙子围着李文翰有站着的有蹲着,李天明赶紧给几个年龄大的人一人倒了一碗茶。
“大娘,听俺家孩子说,你家天明的学习在全校数第一,还当上班长了,不赖,长大了准有出息!”张忠良对李老太太说。
“这才刚刚开始,以后啥样谁也说不准!你看看他们哥几个,一个挨一个,啥时候才能都长大啊,俺想想都愁得慌!”李老太太虽然嘴上这么说,可心里很高兴。
“有苗就不愁长,转眼就都成大小伙子了!头几年,您和文翰两口子都吃不少苦操了不少心,等孩子都长大了,还愁没好日子过!大婶,您就等着享福吧!”
张忠良的话说到李老太太的心坎上了,她多么希望那一天快点到来啊。
“养儿育女盼得就是那一天,就怕俺没那个福!”
李老汉的死,在李天明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一道深深地伤痕,他不希望奶奶、父亲和母亲像爷爷一样过早的离开人世,希望他们都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奶奶,您不要说那样的话,您能活一百岁!等俺和弟弟都长大了,让您什么也不干,愿意赶集就去赶集、愿意看戏就到戏园子看戏、愿意走亲戚就走亲戚,成为最幸福的人!”李天明拉着李老太太的手说。
“奶奶不用活一百岁,只要能看着你们都娶了媳妇就心满意足啦!”
李文翰让众人吃月饼吃糖。
“你别忙活啦,月饼还是留给孩子们吃吧。你走了这大半年,大婶和弟妹可没少受累,孩子们不仅也都跟着吃了不少苦,而且,想你也都想的跟着了魔似的,要是会飞,早就飞到黄河工地去看你了!自从听说你快回来了,几乎天天都到城门口看几次!如今你和振岭都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家里人放心了社里也放心了!文翰,你参加大比武的事王队长都对大伙说了,谁都没想到,几万人出了一个红旗手竟然是咱城关村的,那天县里开大会还表扬咱城关村和你呢!咱城关村很多年没有露脸的事了,人们都快把城关村忘了,这回咱城关村又出名啦,全村的人都高兴的不得了!”张忠良既高兴又感慨地说。
“其实也没啥,比俺能干的人多了去了,俺是侥幸得了个第一,没啥值得称赞的。”
“大叔,修大坝的人有多少,一定很热闹吧?”大成问道。
“你想啊,治理黄河的工程可不是哪个地区哪个县的事,是国家的事,那阵势能小的了吗!”张老汉说。
“要具体说有多少人俺也不清楚,听王队长说大约有几万人吧。反正你站在黄河大坝上往两头一看黑压压的全是人,走出老远去也看不到头。大坝上插满了彩旗,大喇叭里不断地喊着口号唱着歌,比庙会都热闹!说起来也真够怪的,民工们看上去没啥,到了工地上个个都像猛虎一样,都好像浑身有永远使不完的劲似的!个个都你上去我下来、我上去你下来,互不相让摽着劲儿干!不管刮风下雨,只要能干活,就都跑到工地上去干活,根本用不着领导管!说不清咋回事,不管什么脾气秉性的人,到了那里都不知不觉地变了,变得好像是另外一个人!大叔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看见那样的事情和场面!”
“文翰,也就是你这么大度!实际上,出民工遭多少罪,都是什么样的罪,谁心里都有数!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风吹、日晒、雨淋、蚊虫叮咬,哪一样受不了都不行,大伙看看文翰的脸就知道他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了!文翰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管吃多少苦遭多少罪都不说啥,就这样有些人还说三道四呢!相反,有些人哪怕吃一点苦呢都怨天尤人叫苦连天,不是伸手要这就是伸手要那,不占便宜不罢休!很多事不怕不明白就怕比,一比就比明白了,就比出高低来了!再就是怕别有用心,要是别有用心,就会挖空心思鸡蛋里挑骨头,挑动是非!”
“钱有利就是这样一个人,干活专挑轻巧活干不说,一到农活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就以整理账目为借口在家里歇着,平日里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钱有财虽然没有特别的权利,但是,都有一副厚脸皮,一遇到累活脏活就躲得远远的,变着法的挑轻巧活和能多挣分的活干。实在找不到便宜活了也躲避不了了,就装病不出工。杨占全明知道是咋回事,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不问!不仅弄得社员怨声载道,而且,有的人气不过,又没办法,就用出工不出力来表示抗议。张主席,就这样合作社能搞好吗!俺看不下去又管不了,只能干生气!不管到外面去干活多遭罪,挨多少累,等到再出民工的时候就让俺去把,俺不图挣工分也不图挣钱,就是图个眼不见心不烦!”大成说。
“张主席,咱城关村如果没钱家兄弟捣乱,人心也不至于这样,你应该站出来说句话,不能让他们在这样下去了!”张老汉无可奈何地说。
“这些事说奇怪也不奇怪,治理黄河的民工成千上万,为什么会那样,而咱们社仅仅几百口人,为什么会这样,用一句话说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一个人可以搞好合作社,也可以毁了合作社,合作社是好是坏全凭当家人!俺虽然是贫协主席,人轻言微,心有余力不足!不过,不管如何,俺一定尽到自己的责任,绝不会放任自流!”
“钱有利以为有他爹和他哥给他当保护伞,就谁也治不了他们了,他想错了,一旦俺大成抓住他们的狐狸尾巴,俺非把他们拉下马不可!”
“大成,你就干吧,我们都支持你!”
“无论是选管委会成员的时候,还是选会计的时候,如果杨占全坚持原则,钱有利不可能当上会计!事情就是这么不可思议,杨占全为了钱有利连尊严都不要了,可钱有利却一点感激之情都没有,把杨占全当猴耍。可杨占全呢,就一声不吭地受着,真让人弄不明白,是杨占全是糊涂呢还是另有原因,让人匪夷所思。一个钱有利好办,再加上杨占全,很多事情都不好办了。眼下社员的心还不齐,看来很多事情都急不得,得慢慢来。”
“杨占全怕钱有利也好,还是另有其他的目的也好,现在还看不太清楚,不宜操之过急。不过,他们不会到此为止,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等到他们的狐狸尾巴彻底露出来,就好办了!”张忠良说。
“大叔,听人说,抗洪那会儿弄不好就把命搭上了,具体情况谁都说不清,到底咋回事?”冬子问。
李文翰把当时抗洪的情况简单叙说了一遍。
“先头不少人都害怕了,有的还开了小差。到后来,人们似乎把什么都忘了,都拼命地往大坝上推土。等把大坝修好了洪水退了,人们这才感到累了,也不管啥地方,往地上一躺就睡着了,叫都叫不醒。”
“你和振岭万一有个一差二错,让俺这些当干部的咋向这一家老小交待啊,真是万幸啊!”张老汉叹了口气说。
又说了一会儿话,张忠良说文翰刚回了一定很累,让他好好歇歇改日再唠,咱们再去看看振岭,说完就领着大伙走了。
把大伙送走后,赵金芳对丈夫说:“他爹,你把衣服换下来,俺给你洗洗。”又对李天明说:“天明,去打盆水让你爹洗洗脚,洗完脚好好歇歇。”
李天明打了一盆水要亲自给父亲洗脚。二柱、三柱、四柱也都抢着洗。
“好了,你们的心意爹领了,还是爹自己洗吧!”李文翰高兴地说。
几只喜鹊落在槐树上喳喳的叫个不停。
“你看,俺儿子回来了,连喜鹊都这么高兴!”李老太太喜笑颜开。
杨占全没有来看李文翰。他知道,张忠良和大成、冬子都会去看李文翰,很多社员也会去看他,他为什么不去,他没有忘记分麦子的时候自己说的态度,他很清楚,自己和赵金芳已经有隔阂了,她肯定会把事情告诉李文翰,在这种情况下去看李文翰,社员肯定会认为自己向李文翰低头了。自己不去看李文翰,就是表明自己绝不向李文翰夫妇低头。所以,杨占全没有去看李文翰,也没有去看王振岭。
李文翰和王振岭知道家里发生的事情后,对钱有利的态度是意料之中的事,感到意外是,杨占全是党员又是社长为什么是非不分,为什么说话不算数。再一想,人非圣贤人也难免有做错事的时候,也许是一场误会。但是,两个人回来以后,其他干部和不少社员都来看过两个人,而杨占全始终没有来,这才意识到杨占全不是一点空闲时间也没有,这才断定杨占全变了,已经不是当初动员自己出民工时的杨占全了,是什么原因促使杨占全变得这么快,又如此言而无信无情无义,两个人百思不得其解。
“大叔,这两天,俺一直在想,无论钱有利咋对待咱,都是预料之中的事。杨占全为啥这样做?他到底是啥意思!当初他为了让咱出民工,说尽了好话,咱俩回来好几天了,他连面都没有露!咱虽然压根就没指望他高看咱一眼,但是,就是对待刑满释放的劳改犯也不应该这样吧!他这不是卸了磨杀驴吗!再等两天,他若是依然无动于衷,俺非问问他为什么这样对待咱,为什么干这种不近情理的事情!”王振岭非常气愤地对李文翰说。
李文翰虽然也说不清具体原因,但是,也估摸个八九不离十。他一直忘不了这样一句话:恨人有笑人贫。在一些人心里,你只能比他低了不能比他高了。如果比他高了,他就嫉妒恨你,就千方百计地把你压下去,让你回到比他低的状态,甚至越低越好。钱有利就有这样一种人。在自己和王振岭既工分又挣钱的事情上,既眼红又暗藏其他的险恶用心,李文翰并不奇怪。让他纳闷的是,杨占全为什么变了,他不可能不知道,钱是国家给的,工分是自己和王振岭两个人完成了三个人的任务挣得,不仅没有给社里增加负担,反而让社里——包括杨占全自己,既避免陷入更难堪的处境,还受到了县里的表扬。他不是普通的人,是党员、是社长,为什么连自己的名声都不顾,违背自己的诺言,言而无信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子。让李文翰已经意识到问题看似很简单,其真正的原因并不简单。
“杨占全不是啥也不懂的人,连老百姓都明白的事,难道他不明白!他一定是被什么迷住了心窍,所以,才和钱有利不谋而合,才和钱有利狼狈为奸,不顾廉耻,联手干出了这种下三滥的事来!分麦子虽然没有得逞,但是,他们不会认输的,如果大叔没有估计错的话,接下来还会在咱们的工分做文章!让大叔感到不解的是,钱有利那来的这么大的魔力让杨占全跟着他走?是常在河边站不能不湿鞋呢,还是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让人感到可惜的是,杨占全是党员又是复员军人,正处于风华正茂的大有前途的时期,本来可以成为一个被人信任和尊重的人,结果却走向了反面!不知道,是杨占全和钱有利不谋而合呢还是两个人早就串通好了,才出现那种就不正常的事情。还有一种可能,杨占全自己另有打算。不管怎么说,他的表现极其不正常。他哪里知道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一步走错了,将会步步错!”
“人全凭正直、诚信站住脚。心不正不讲信誉,不仅站不住脚,还有可能一败涂地。杨占全现在悬崖勒马还来得及,不然就把自己的前程葬送了。”
李文翰和王振岭又歇了两天,就拿着记工单去了合作社办公室。进屋一看,恰好杨占全、张忠良、会计等人都在,两个人把记工单递给了杨占全。
“杨社长,这是俺和振岭的记工单。”李文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