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忠良,俺钱有利怕过谁,少给俺钱有利吹胡子瞪眼的!社员们都把车、牛、农具送来了,都等待着评定等级,看在社员们的面子上,俺今天就让开这个位置。让开是让开了,但是你要明白,不是俺钱有利怕你才让开的!而且只有这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
钱有利到旁边的桌子上去了。社员们都大惑不解,杨占全为什么在钱有利面前如此软弱,都不由得在心里暗自猜测其原因。
钱有利虽然把主持坚定地组长的位置让开了,但是,依然以组长的身份指手画脚。不管给谁家的农具和牲口评定等级,他都要倒背着手摇头晃脑地凑上去发表一通自己的意见。不仅闹得评定小组的人很反感,农具的主人更是讨厌透了,其他的群众也都嗤之以鼻。都议论说,你瞧瞧他那德行,不就是个记账的吗,有啥可神气的,恬不知耻。一个社员担心地说,狗改不了吃屎,这才刚刚开始,比这更糟心的事还在后面呢。
李文翰赶着车一进庙的大门,看热闹的人呼啦都围了上去。
钱有利洋洋得意地摆弄着手中的毛笔,装作不屑一顾的样子瞅了李文翰一眼,在心里得意地说:“李文翰,俺一直在等着你,你终于来了,看你咋过俺这一关!”
杨占全走到毛驴跟前端详了半天,拍着毛驴那油光锃亮的脊背说:“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真是一头难得的好毛驴!”
钱有利不屑一顾似笑非笑地呲了呲牙,哼了一声。
“农具全都拉来了?”杨占全问道。
“全都拉来了,都在车上。”
“真的吗,没留后手捡好的留两件?”
“杨社长,入社是俺心甘情愿的,俺没有二心!绝不干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事!”
“据我掌握的情况,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没有二心。有的人认为合作社撑不多久迟早要黄,不想把农具全都交给合作社,先交一两件应付一下;有的人觉着自己地多地又好,牛、马、车和种地的家什又样样齐全,自己单干比如社好,合作社能撑多长时间也不好说,所以也不想把农具都交给合作社,想看看再说;还有一些人本不愿意入社,又觉得不入不好,虽然也入社了,但是,把好的农具留下了,准备过后偷偷地卖了。总之,各种想法都有,归根结底是怕吃亏。其实这些想法和做法都是多余的错误的。成立合作是社会主义的性质决定的,是农村经济发展的大方向,是光明大道!而且,合作社会越来越大!希望大家都往前看,要像李文翰一样,不但对合作社有信心还要有诚心,把合作社当成自己的家,做到爱社如家!”杨占全兴致勃勃地对众人说。
杨占全的话,让钱有利感到特别的别扭,尤其是表扬李文翰的话,不仅非常反感,还好像有所指,是特意对他说的。
“杨社长,不见得吧!有些人最擅长看风使舵了,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可要当心啊,别让这种人的假象蒙蔽了!”钱有利阴阳怪气含沙射影地说:。
李文翰知道钱有利是在旁敲侧击地说自己,他也知道,自己如果接茬肯定会吵起来。今天是合作社正式成立后的第一个喜庆的日子,他不想把喜庆的气氛搅合了,没有吱声。
钱有利的话虽然是对李文翰说的,但是,其中毕竟有反驳杨占全的意思,杨占全很不高兴。
“钱会计,李文翰既然敢对着这么多群众说和合作社没有二心,证明他不是随便说的,是很坦诚的心里话!”
“俺说李文翰说的是假话了吗?李文翰都面不改色心不跳,你干嘛多心啊!”
“钱有利,你不用装作一板正经的样子耍笑俺!俺李文翰长这么大还没学会花言巧语!城关村的老少爷们,也没有人不知道俺李文翰是啥秉性的人,用不着俺自己表白!有的人就不一样了,不仅会说漂亮话,而且还会耍两面三刀,说一套做一套,什么阴谋诡计都使得出来!什么肮脏的事都做得出来!”李文翰反唇相讥。
钱有利还想反驳,被张忠良打断了。
“钱有利,后面的人都等着呢,没用的话少说,别影响工作!”又对评定小组的人说:“大伙都好好看看,定几等合适!”
不仅评定小组的人员一件一件地仔仔细细地查看李文翰的农具,其他旁观的人也都跟着左看看右看看,看后都不由自主地树起大拇指说好。似乎直到今天,人们才真正认识到李文翰是个什么样的人。
“毛驴、车和小推车定为一等,其它农具都定为二等,大伙有没有意见?”杨占全对评定小组的成员说。
众人都说没意见。钱有利一看没人支持自己,肺都气炸了。
“这有什么稀奇的,谁家还没有几件像样的农具。不管咋说,李文翰的工具都已经用过了,用过了就是旧的,既然是旧的就不应该定为—等。杨社长,你可要一碗水端平了啊!”钱有利慢条斯理地说。
杨占全真想当众批评钱有利两句,但是,当想到自己当社长才不过几天,钱有利又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一旦翻了脸,肯定要和自己大吵大闹起来,未来的路还很长,还是不得罪钱有利为上策,瞅了钱有利一眼欲言又止。
“据俺所知,咱们城关村家家的农具都是用过的,没有一家是新买的没有用过的。所以,在研究如何定等级的时候,一等的标准,不是以新买的和没有用过的为标准,而是现实的质量为标准,这是评定小组一致的意见。论质量,李文翰的毛驴即使牵到集上去卖也一定会卖个好价钱!花轱辘车和小推车,无论是论材质还是做工以及现实的状况,都具备一等的条件。钱有利,说话要实事求是,不能信口开河!更没有权力另立标准!”张忠良斩钉截铁地说。
“钱有利,俺压根就没想占合作社的便宜!别看俺买这些东西没少花钱,如果合作社有困难,俺可以一分钱不要白送给合作社!钱有利,俺奉劝你,别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也别装作比谁都关心合作社的样子胡说八道,装不但是装不出来,反而画虎不成反类犬,让大伙一眼就看透你的用心,结果弄得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让人恶心!”
世界上最有说服力的东西是事实;让人最害怕的东西是较真;让人最心虚的是做了亏心,钱有利又无话可说了。
“李文翰,俺就不信你的农具一点毛病也没有!”钱有财大言不惭地说。
“钱有财,你又迫不及待跳出来了!俺劝你要懂点规矩,不然会出洋相的!如果你不懂啥叫规矩,俺可以告诉你!”
“李文翰,你用不着臭跩,想说啥你就直说!”
“你知道这是啥场合吗?”
“你说是啥场合!”
“这里是合作社管委会给社员的农具评定等级的地方,只有那些参与这项工作的人才有说话的权力!请问,你是干啥的?不过,你不是不可以说话,但是不能攻击别人泄私愤!俺想问问你,俺的农具哪一件有毛病?按照社里定得标准应该是几等?钱有财,胡说八道不行含含糊糊也不行,请你指出来!”
钱有财虽然也是个庄稼院里的人,和钱有利一样,对什么样的农具好什么样的农具不好根本就不懂,他那里知道李文翰的农具有啥毛病,只不过信口开河胡诌罢了,结果被李文翰问住了,张嘴结舌说不出话来了。
“李文翰,社里的规定也不一定合理!说什么不是以新买的和没有用过的为标准,而是现实的质量为标准,现实质量什么样?是圆的还是方的?就算你的农具好,仅凭眼睛看外表能看出什么来,纯粹是闭着眼睛胡说,糊弄老百姓!”钱有利不得不出来救场。
“钱有利,钱有利,咱们谁也别吵谁也别耍横,你家的农具不是都已经定完等级了吗,你要是不服气就把你家的农具拿过来比一比,如果俺的农具赶不上你的,等级定高了,俺就当场劈了它给你当柴火烧!如果你的定高了,要是舍不得烧了又不怕丢人现眼扛回去好了,怎么样?你敢吗?”
钱有利狼狈不堪。
“钱有利,你不敢!你们家是比别人富,可你家的农具啥样全城关村没有不知道的!说句不客气的话,扔大街上连捡破烂的都懒的看一眼!也就是成立合作社了,合作社不得不要!钱有利,你可以挑别人的毛病,但是有一条,最好先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了!不然的话,尽管自己打自己的脸不疼,还是不打好!”
钱有利、钱有财都臊的满脸通红。
杨占全暗自感叹道:李文翰啊李文翰,我过去根本不知道你是啥样的人,通过前前后后所发生的几件事,尤其是这次选举,虽然你一再表示不想进合作社领导班子,哪怕是当一个小组长。但是,仍然有人投你的票,而且还不少,由此可见你在群中的威信有多高。与钱有利比起来是天壤之别。你虽然也是农民,而且很穷,可你为人处事坦诚直爽善良厚道,持之有故,从来不干倚仗权势欺压人和恃才傲物的事。你不但勤劳,而且种地更是一把好手。全县那么多互助组,你们互助组无论在粮食产量上还是大家的生活水平上,都在全县名列前茅,当初我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你如果能当副社长,我得省多少心啊!李文翰,很遗憾,你虽然是个当官的材料,可惜你生在了城关村,又碰上了钱有利这样的人,真是天命难违无能为力,可惜实在是太可惜了。
“大叔,有的人见不得别人比他好,如果谁比他好了,比刨了他家的祖坟还难受!可是,又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拐弯抹角地贬低别人抬高自己!”大成对李文翰说完又像煞有介事地对众人说:“你们看见过癞蛤蟆咬人吗?”
众人知道大成要嘲笑钱有利,都说:“俺只是听人说过没看见过,癞蛤蟆是咋咬人的?”
“俺可看见过!癞蛤蟆咬人的时候,先蹲在那里呼哧呼哧地喘粗气,等肚子鼓的像皮球的时候猛的一窜,想窜上去咬人家的脸,结果只窜了半尺高,没咬着。紧接着又一窜,你说怎么着?”大成故意停了停。“结果摔了个仰八叉,四脚朝天!”
所有的人都哄堂大笑。
“其实,有的人还不如癞蛤蟆呢,总是弄巧成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赔了夫人又折兵,成为笑柄!”大成又指桑骂槐地说。
“大成,你说谁呢!”钱有利不由得恼羞成怒,气得眼睛都红了。
“你说俺说谁呢?钱有利,你的脑袋是不是有毛病了?不管俺说啥你总爱接茬,俺又没指名道姓,俺说啥与你有啥关系?别人都不吱声,你心惊啥?俺长这么大,只见过有捡便宜的还没听说有捡挨骂的,你是头一个!”大成耍笑道。
“大成,你算哪盘子菜啊?俺知道你和李文翰的关系非同一般,一看见俺钱有利眼珠子就红了,恨不得吃了俺钱有利!那又怎么样?你把俺吃了吗!大成,别把自己估计的太高了,你和李文翰一样,就是嘴把式比一般人厉害!俺虽然说不过你,但是,别把俺钱有利惹急了,一旦把俺惹急了,俺没有好,你也不会有好!”
“钱有利,想必你也知道,《水浒传》里有一个人叫‘滚刀肉’,偏偏跟杨志耍赖皮脸,结果把杨志惹火了,刀一挥,‘滚刀肉’的小命就玩完了!钱有利,别作了,小心碰上杨志!”冬子说。
副社长王志刚的父亲是解放前的老党员,是城关村参加革命最早的老干部,虽然已经去世了,但是,城关村的人都至今没有忘记他为城关村的解放所作的贡献,为贫苦的老百姓所做的好事。王志刚的哥哥是八路军的一个团长,在一次战役中牺牲了。王志刚是“支前”模范,村里人都说王家是名副其实的革命家庭。王志刚性情刚烈,为人处事正派、耿直、敢说敢为。一看钱有利还要说话,立刻火了。
“钱有利,你还有完没完?”
“俺没有完!大成和冬子说啥都行,俺是管委会成员、合作社的会计,为什么俺俺提点意见都不行!”
“钱有利,你再会说,大伙也能听明白!你的意见是正当的意见吗?是从公正和工作的角度出发吗?不是,你故意打击、贬低李文翰!也是在干扰鉴定小组的工作!钱有利,大成和冬子因为看不惯你公报私仇的行为,所以才当场指责你,揭穿你!其实,还有很多人都和大成、冬子有同样的想法和看法,只是都还没来得及说话!你不信那就试试,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人站出来反对你!钱有利,无论干啥都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你坐在社长坐的位置上已经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还随便的指手画脚,你不觉得自己的行为讨人嫌吗!钱有利,你不是不懂什么叫自重、自尊,要想让别人尊重你,你首先得自重自尊,不尊重别人就是不尊重自己!”
“一粒老鼠屎可以坏了一锅汤,合作社不怕别的,就怕像老鼠屎一样的人瞎搅和!”一个社员说。
钱有利知道如果再继续闹下去,会成为众矢之的群起而攻之。而自家人,想说的不会说,会说的又不吱声,仅凭自己无论如何也斗不过王志刚和大成等人,只好蔫退了。
“王志刚,你知道俺的脾气,俺也知道你的秉性,你们人多,俺钱有利就一个人,无论是说话还是打架,俺都不是你们的对手,俺不说了!不过,不说了不等于俺钱有利怕谁,来日方长!”
“你不说俺也知道你不会善罢甘休,都说穿鞋的不怕光脚的,俺偏偏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来日方长也罢来日方短也罢,随你的便!”
钱有利自己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心里忽然涌上来一股子恨,一股从来没有过的莫名其妙的恨。不知道他是恨自己当初没有好好学习,所以口才远不及李文翰、张忠良、王志刚和大成呢,还是恨李文翰和大成、王志刚虽然文化水平不高却都能说会道呢。再就是钱家的人,除了钱有财,其他人为什么都不站出来帮自己说话,难道也对自己不满,也站在一边看热闹不成。还有,这世道为什么变得这么快。更气人的是人心比世道变得还快,转眼就不认人了。但是,钱有利并不甘心,来日方长,一切都在变化中,就像翻烧饼一样,能翻过去也能反过来,在心想暗暗骂到:“世界上的事历来都是变来变去,能变过去就能变回来,老子一定会有反把的机会,等老子翻过把来,你们还得像过去那样,见了老子就像耗子见了猫一样吓得浑身打哆嗦!尤其你李文翰,这把算你赢了,没关系,你倒霉的日子在后面呢!”然后又瞅了瞅王振岭、大成他们几个人。“王振岭、大成、冬子,有的地方俺钱有利赶不上你们,但是,你们也不是处处都比俺钱有利强,俺眼下起码是会计,你们有很多事情都必须经过俺的手,等有利机会,一定要让你知道老子到底有多厉害!让你们哭都找不着庙门!”
李文翰把农具放到指定的地方后,牵着毛驴来到合作社的牲口棚子,把毛驴交给了饲养员。
“大叔,这驴有劲又听使唤,干起活来不要命,当它累了的时候,您一定要多给它点料,千万别委屈了它。”李文翰对饲养员说。
“文翰,全城关村就咱爷俩一个脾气,没别的就喜欢牲口。你就放心吧,大叔亏待不了它!”
又要和毛驴分手了,这次和上次分手不同,这次不是卖也没有出城关村,而是入了社。自己不仅随时随地都能看见它,而且还可以照顾照顾它。李文翰心里虽然有点伤感,可比上一次踏实的多。
“老伙计,在社里要和在家一样,一定要好好干,你干好了,俺脸上也有光。”李文翰拍着毛驴的背说。
毛驴叫了两声,似乎在说你放心,俺答应你一定好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