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知道这个比寻常土犁效率高了三倍有余的东西对山下的农家们来说是何等的及时雨,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声从‘跟在老道士背后不务正业的神童’变成了‘聪慧过人迟早能够出人头地的明日之星’。
“哦对了,还有这个,差点忘了。”
少年翻开枕头,倒出几个用陶泥封好的瓷瓶。
“就为了做你们这些个玩意儿害的我被师傅误会在偷偷喝酒,要不是山下邢捕头告诉我说师傅生辰就是开田日想给他个惊喜我早碎了你们!”
他挑开一个瓷瓶,一股浑臭的酸菜味扑面而来。
“呃,这瓶失败了......”
再开一瓶,臭鸡蛋味。
“别吧,我费了那么多力气......”
再开,臭大婆。
“拜托拜托,至少给我来一瓶好的,就一瓶!师傅的生辰只送一件新褂子像什么事!”
开,狗尿。
“哦~~~不!”
少年一脸崩溃的看向最后一个瓶子,这瓶的软木塞有些变型,不得已用泥和荤油给填了缝。
可那些东西放久了能没有味道吗?哪怕还没打开,他仿佛已经能闻到那贯彻天灵盖的恶臭了。
说不定还有几条活的白虫在里面蠕动!
“开...开吧,开完就拿去柴房烧了,绝对不能让师傅发现,不然准会出现我喜欢玩腌臜之物的流言!”
少年捂着鼻子,万念俱灰的挑开最后一个瓷瓶的泥封。那一瞬间,一股清新却又带着些许霸道的梨花香气席卷了整个房间,一举将所有恶臭都挤到不见。
“成,成功了?”
少年难以置信的看着手里的小瓷瓶,原本最不抱有希望一瓶居然成了,这对他幼小的心灵来说是一记沉重的......好吧并不沉重,有过太多玄奇梦境的他还不至于为了这点事情就失态。
“芜湖!这下师傅哪怕发现我把他的梨树薅干净也肯定舍不得下手揍我了!”
他握着瓶子连续翻了好几个跟头,而瓶子中的液体一滴都没有撒出来:“山下的那个秀才写那些酸诗的时候总是喜欢拿梨花和道士放一块儿,我这瓶梨花酿肯定能让师傅喝个畅快的!”
伏朝的道士并不忌酒,前朝还有个不得当街论道的说法,自从两百多年前伏朝开朝以来,道士的规矩基本就只剩下个正心诚意,不违天理了。
但大部分的道观或多或少有一些自己的规矩,比如伏都那边的开龙观里面的道士就严禁伤害飞鸟禽类,鸡肉也不能吃,带翅膀带羽毛的都不吃,蕈洲那边的道观每年都会下山施医解厄,一有机会就把那些病灶切回去当收藏,虽然少年也没见过那厄是个啥,不知道他们解的是个什么东西。
听语门很小,小到这一代也就老道士勿妄和小道士腹桃两人,平日里接接香客,偶尔施一施医,每年开田的时候下山帮帮农,也没那些大观那么多规矩。
‘也不知道这次下山能不能换点好东西回来。上次的双向爬犁给生铁坊换来个青玉案桌放祖师牌位,这次的织布机就拿去给成衣铺子的孙大娘看看吧。’
少年把粗布褂子和瓷瓶包好,哼着小曲推开门,一阵强烈的光芒透过门缝挤了进来。
‘嗯?怎么这么亮?难道是曜日也觉得今天很值得开心所以照得很努力吗?’
少年被自己的小玩笑逗得一乐,旋即一把推开大门。
“师傅~~~来试试我给您织的褂子~~~”
“等等,那是——?”
那是一颗巨大的、固执的火球,带着无可匹敌的威势从天而降,直直的奔着听宇堂而去。只刹那间,原本能容纳百名香客、摆放着整个观里所有陶像和家底的庭院直接化为飞灰。
少年还没来得及震惊,就看见一阵庞大的墨绿色潮倒悬而起,但须臾间便是被火球压了下去。在那剧烈的碰撞中,少年似乎是遥遥的看见一双光洁的手在奋力的从一双墨绿色眼球上往外伸。
一阵吠叫传来,伴随着的是裤脚被拖动的感觉。
少年木讷的低头,映入眼框的是那只比他都要大上一轮的老狗。
此时的它已经不复活泼,身上的毛发焦卷,左后腿跛着,还断了半截尾巴。
“豆包......你...,师傅他......?”
原本通人性的狗子此刻完全没有半点互动的意思,只是焦急的扯着少年裤腿,嘴里不断发出催促的呜咽。
“你想让我走?可师傅......”
豆包完全不顾少年的犹豫,只是催促着,圆瞪的眸子里流露出难以言喻的哀求之意。
“好吧,我明白了。”少年一咬牙,抱起狗就往山下冲去。
远处的田边,农人们都停下来手里的活计,看向平静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听雨山。
该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