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何所求以为是被泥土糊上了,眼睫动了几番却始终睁不开,张嘴便要骂人,哪成想一张口却是婴儿的哭声,饶是她再三控制都没有停得下来。
女婴响亮的哭声伴着草屋里四面八方灌进来的冷风,床上放在血污里的女人咬着毫无血色的下唇止住虚弱的吸气声:“把她抱过来给我看看,我看看。”唇齿间溢出阵阵痛苦的喘息。
“脐带还没剪呢。”接生婆说着便要去拿放在身边用热水滚过的剪子,这个孩子是生生扯出来的,女人下面撕裂得不成样子,血还淌个不停,分明是活不老了。小孩应该是肚子里憋太久了,嘴唇泛紫,胎位不正再加上出生时攥着脐带,这孩子无论是从体格上或是命格上大抵都有些毛病。
妇人惨白着一张脸笑道:“不用了,我快要抱不动她了。”
女婴身上的羊水、血水一应没有擦去,整张脸脏兮兮的,妇人掀起扎在头上的巾布,动作轻柔地给怀里的女儿抹脸,一下又一下,终将孩子的脸擦拭地干干净净,趁着木桌晃动不堪的一豆烛火仔细地端看她的五官,泪水止不住地漫溢,嘴里喃喃。
下身血淌得太快,妇人浑身发凉,身边的一小团太过炙热,倚在她身边灼烧地她有些头昏,“咔嚓”,唯一连接着她们母女的东西终于被冷铁绞断,妇人脑袋无力地贴在女婴的额头上,满是歉意和慈爱地望着女儿甫睁开的对于世事一无所知的迷蒙双目:“天太冷了,不该把你生下来的。”
何所求五岁因缘际会之下被靖遐从弃婴堂领进山门,她对自己来历、父母是谁、家住何方并不关系,也不曾想过寻亲。封斓问起,何所求一派淡然:“身世,我为什么要好奇?反正都是弃婴,总归是家里养不起或者不想养了才把我扔了,何苦再去找他们呢?计算勉强长大了,也不见得比现在更好。”
刺骨的北风从四面八方钻进破布里,婴儿小脸儿被冻得乌紫,小小的女婴被她父亲抱在怀里在冬夜里疾奔,他的妻子死了,他也无法养育这个孩子,所能做的不过是给这孩子另谋一条活路。
何所求对这副身体没有任何控制权,可连冷眼旁观全都做不到,因她们终究是一体的,何所求对“这孩子”所有的情绪都感同身受,虽然并不情愿。
骤然离开母亲的孩子彻底失去了自己的庇护,在不知惶恐是何意的时候,过于虚弱的孩子已经因为不安而痛哭不止,然而这并不能改变她父亲的心意,她还是被留在弃婴堂的门口,值得庆幸的是她的父亲犹豫再三还是把那块破布留给了她,不至于叫她在寒夜里太快地死去,那块破布是生身父亲留给她唯一的爱意。
当地的弃婴堂是由当地某个小门派的宗主开设的,本是种善因、结善缘、得善果,只要送到这处的孩子全都好生养大,谁料门前的弃婴越来越多,依何所求所知,近几年已经关闭了。
在堂内正准备休息的师太也是修行之人,耳力非常,窗外寒风呼啸,隐觉有猫儿叫,本想着出门拿点剩菜剩饭喂猫便叫同住的师太一道出门,没成想意外救下何所求,一打开破布,果然又是个女孩儿,看这模样像是才出生没多久,破布里面既无生辰八字也没有姓名,两位师太叹息着将孩子抱进来塞进被窝里保暖,又顶风去附近村庄里还在哺乳中的妇人。
如此,何所求喝着百家奶活了下来。
在弃婴堂的日子,何所求已经不记得了,只听师父靖遐说过带自己回来的时候,她已经五岁了但从没说过话。
何所求亲眼见着自己从一个母亲怀中到另一个母亲怀中吮吸着乳汁,这些没有生育自己的母亲代替生育自己的那位母亲拥自己入怀,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襁褓、唱着童谣来哄自己入睡。
再大些,师太领着自己走路、教自己说话的场景映入眼帘,只可惜无论师太如何教导,小小的何所求都只是定定地看着师太从不开口,师太都以为她不会说话最后也都放弃了,后来才知道何所求并非不会说话,只是她不想。
她在弃婴堂里没有名字,当然不止她,“花儿”“草儿”“猫儿”“狗儿”这些便成了他们的名字,何所求当时就是叫“猫儿”,原因无他,就是她来的那夜哭声像幼猫一般。
师太喊她,她听见便会跑过去,但从不会说话,身边的兄弟姐妹们也没有听她说过话。
有时师太会带何所求去附近村里集上买些东西,碰见喂养她的女人们,师太试探着让她道谢,何所求也不说话,只是拉扯着妇人的衣服示意她弯腰,垫着脚尖亲她们一口。女人们高兴起来就会放下手里东西抱起何所求,何所求揽着她们的脖子又是结结实实一口。
这样讨喜的孩子却是个残疾,妇人难免觉着可惜,又因为母性使然,总在分手之际送何所求些东西,自家摘的果子、买给孩子的小饼、田里捉的蛐蛐儿......就算回去之后这些东西会被堂里稍年长些的给抢过去,何所求也会再抢回来,总的来说,何所求的童年还不算太难。
若无意外,何所求应该会顶着“猫儿”这个名字生活一辈子,学些谋生的手段,到适合年纪婚配,然后生下属于自己的“猫儿”,生老病死,了此一生。
可惜,何所求五岁那年,一位修仙者横空出世,彻底改变了包括何所求在内的一众弃儿的命运。
何所求附在十来年前的自己身上,度过了一日又一日,重拾了那几年的记忆,也体会了不少温情。时光易逝,何所求终于来到了自己记忆的起点——仙门大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