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场一般下午才去工作室，蔻廖在微信上大致给单场说了下父亲的事情，她和单场约好下午三点见。蔻廖到得有点早，工作室的门还没有开，蔻廖站在楼道想到等下要见到单场，不由自主地紧张，毕竟她十二岁第一次见到少年单场时的震撼至今还刻骨铭心，世间竟有单场这样的人物。她今天穿着自己最体面的一套衣服，香奈尔的修身连衣裙，裙子的长度刚过膝盖，得体而不失风情。

“叮”——电梯门打开了，单场走了出来，仿佛那年夏天单场在烈日下赤膊推着单车走进曾祖父家的院门。

那是曾祖父丧事的第二天，家族里的人几乎都到了，蔻廖从几个小时前回到曾祖父家耳朵边就一直听到有人在说：“你大哥哥一会儿就回来了”，“单场等下从学校过来，高二暑假还要补课”，“他学习那么好，不补课也能考上名牌大学”……蔻廖不禁感到奇怪，单场究竟是谁，怎么周围这些不认识的远房长辈、同辈们都这么热衷谈论他？家里办丧事，院门一直大开，是下午两三点的样子，夏日白昼最炽热的辰光，毫无预警的，一个留着中分发型的男生把一辆公路赛车推进了院门，男生上身赤膊，瘦却肌肉结实的小麦色皮肤上布满汗水，在阳光下闪着光泽。深绿色的短袖衬衫搭在肩上，下身是一条薄而宽的黑色西装裤，淋漓的汗水从他发梢、脸庞、赤裸的上身流淌下来。完全是在无意间，蔻廖看到了那张脸，蔻廖倒抽了一口气，整个人凝住了，那男生的表情似乎有点尴尬，可能因为他太热了，可能车子坏了不好推，他走过蔻廖身旁时，蔻廖看到他R头周围的黑毛，她感到自己身体内部深处涌动的热潮仿佛要喷薄而出，她喉咙干渴，心跳加剧，呼吸窒滞，头晕目眩，她仿佛中暑了……

单场穿着简单的黑T恤和工装裤，从电梯里出来笑着跟蔻廖打了声招呼，依然是黑色的中分发型，容颜体格与从前相比更见硬朗和成熟。蔻廖有些害羞地向单场笑了笑，叫了声：“哥哥。”

单场输入密码推开工作室的门，打开空调请蔻廖在会客厅的沙发上落坐，他问蔻廖喝什么，蔻廖说柠檬水就可以。他在水吧准备好饮料端着一壶冰镇柠檬水和两个杯子坐到蔻廖对面的椅子里。

“蔻廖，叔叔还是没有消息吗？我昨天到我妈那儿去，她也跟我说了这事。”单场是蔻廖父亲堂姐的儿子。当年曾祖父去世的第二天他们才陆续回到曾祖父家，第三天一大早曾祖父就火葬了，蔻廖跟单场的交集统共也就只有不到一天的时间，单场来到曾祖父家之后多半时间和他舅舅的儿子呆在一起，他们两人年龄仅差一岁，蔻廖并没有跟单场说几句话。但这份迷恋一直延烧了这么多年，蔻廖是最近才在另一次家族葬礼上见到了堂姑，得到了单场的联系方式，她也是从堂姑那里知道单场已经结婚了，三年前娘家是斯坦里福市的大学女友陪单场一起回到了莱纳市，回来没多久两人就结婚了，妻子目前开设了一间时装公司，主要靠网店销售，店里所有服装的出镜模特都是她本人。

“哥哥，我想请你帮我看看父亲给我发的这些语音信息有没有什么问题。”蔻廖把屏幕停留在父亲聊天窗口的手机递给单场。

单场接过手机，走到工作台前打开电脑，记录下了每一条语音发送的时间和长度，把手机跟电脑建立隔空连接，将那些语音消息文件都保存到了电脑上，又打开了Voxengo span软件，单场戴着耳机把语音消息常速播放、放慢速度播放、加快速度播放，仔细鉴别和原本正常速度播放时声音的细微差异。接着又开始分析每一条语音的频谱、相位谱、余辉谱、功率分布、语谱图泛音、包络、回声等，又用音频示波器查看信号交直流电压、信号频率、谐波失真、信噪比……

单场专注地投入观测中，并没有跟蔻廖说话，蔻廖不明就里但始终静静看着电脑上的画面，那些起伏的波浪和扭股虽然也和任何一副绘画一样清晰可见，却不能传达给她任何有人味儿的讯息。

过了一个多小时，单场摘下耳机转过身，端起杯子喝了口柠檬水，对蔻廖说：“这些语音就像被放慢了数倍制作后又还原到常速再生成的声音，放慢十倍时，你就会发现每个字与每个字之间被加入了一些声音。”

“什么意思？”

“这些语音是一个字一个字合成的句子。有可能是别人录制了叔叔平时说话的声音，然后提取出一个一个字再组成一句话。”

“别人？”

“每个字都像是从不同的句子里提取出来的。把这一个一个的字组合在一起制作出来的句子，每个字的音调肯定不符合这个句子，字的音调会忽高忽低，而解决办法是把每个字的音调进行精调，使句子连贯和谐，这是我在查看频谱时发现的，每个字的音调都有被调整过，另一方面因为句子是由一个一个字拼接成的，即使音调和谐，连在一起还是断断续续的，就像掉帧了一样。如果把声音比作动作，那这声音就仿佛木偶卡顿的动作。解决办法就是把语音放慢N倍，在字与字之间补充使之连贯的修饰声音，就跟补帧一个道理，把语音速度放得越慢修饰补充声音的余地就越大，但是需要补充的声音就越多，但是出来的效果也越自然。”

“哥哥的意思是这些语音是别人制作的，然后发给我？”

“也可能是叔叔自己制作的，总之制作这些语音的目的是在其中插入信息。”

“什么信息？”

“你记不记得有些画，整体看或者离远看是一个人，但是离近看或者放大看，会发现这幅画全部是由一个一个一模一样的骷髅头或者随便什么东西组成的？”

“……”